沙皇在骠骑兵面前站了几秒钟,仿佛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皇上怎么会犹豫不决?”罗斯托夫想,可是后来,连这个犹豫不决也像沙皇的一切作为一样,使罗斯托夫觉得是庄严的和令人神往的。
沙皇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间。他用穿着当时流行的又尖又瘦的皮靴的脚碰了碰他骑的剪尾枣红马的后腿窝,戴白手套的手揽起缰绳,于是他向前移动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副官海洋伴随着他。他一面走一面不时地在各团前面停留一下,越走越远,最后,罗斯托夫只能从簇拥着皇帝的侍从中间看见他那帽子上的白羽毛了。
在侍从中间,罗斯托夫也看见了懒懒散散、松松垮垮地骑在马背上的博尔孔斯基。罗斯托夫回忆起他们昨天的争吵,于是想到一个问题:应当不应当向他挑战。“当然不应当啦,”罗斯托夫这时想……“在目前这个时刻,这件事情还值得去想,去提吗?在感情中充满了爱、喜悦和自我牺牲的时刻,我们之间的争吵和冒犯还算得了什么?!现在我爱所有的人,原谅所有的人。”罗斯托夫想。
沙皇走过几乎所有的团队以后,军队开始从他面前进行分列式。罗斯托夫骑着刚从杰尼索夫手中买来的贝杜英,在连队的后尾,也就是说,他独自一人,完全在沙皇的视线以内,走了过去。
在没有走到沙皇面前的时候,优秀的骑手罗斯托夫刺了他的贝杜英两下,竟然幸运地使它迈出它兴奋时常走的猛烈的快步。贝杜英仿佛也觉察到皇帝向它投来的目光,它把冒着白沫的嘴弯到胸前,抬起尾巴,仿佛脚不着地在空中飞腾似的、优美地高高迈起脚步,威武地走过去。
而罗斯托夫本人,向后伸着腿,收紧肚子,觉得自己和马已经成为一体,他紧皱眉头,而表情却是幸福的,正像杰尼索夫所说,魔鬼似的从皇帝面前驰过去。
“保罗格勒团官兵真是好样的!”沙皇说。
“我的天啊!如果他命令我马上就跳进火里,我该多么幸福。”罗斯托夫想道。
检阅完了后,新来的军官和库图佐夫部下的军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开始谈论奖赏,谈论奥军和他们的服装、他们的战线,还谈论波拿巴,谈论他眼看就要倒霉,特别是埃森军团即将开到,普鲁士也要加入我们这边,他就更糟了。
但在每群人中间,谈论得最多的是关于亚历山大皇帝的事,人们传诵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因他而狂喜。
人人只有一个愿望:在皇帝率领下尽快出击敌人。由皇帝亲自指挥,任何敌人都能战胜,罗斯托夫在检阅后这样想,大多数军官也这样想。
检阅之后,比打了两次胜仗之后对胜利的信心更足了。
九
检阅后的第二天,鲍里斯穿上最好的制服,带着同事贝格对他的一帆风顺的祝愿,到奥尔米茨找博尔孔斯基去了。他指望利用博尔孔斯基的厚爱,给自己谋一个最好的位置,特别希望谋一个他认为军队中最令人羡慕的要人手下的副官职务。“罗斯托夫有一个一次就寄给他万把卢布的父亲,他当然可以说他谁都不巴结,不愿做任何人的听差;而我除了自己的脑袋就一无所有,必须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机会不可放过,要好好利用它。”
这一天,他在奥尔米茨没有碰见安德烈公爵。但在奥尔米茨驻扎着大本营、外交使团,还住着两位皇帝和他们的侍从——御前大臣和亲信,这幅图景,更加强了他想置身于这个上层社会的欲望。
他连一个人也不认识,尽管他穿着讲究的近卫军制服,但所有那些佩戴着羽饰、绶带、勋章,坐着马车在街上来来往往的显贵、御前大臣和军人,比起他这个近卫军小军官来是那么高不可攀,他们不仅不愿意,而且不可能注意他这个人的存在。他到总司令库图佐夫的驻地打听博尔孔斯基,这里所有的副官,甚至勤务兵,都对他翻白眼,仿佛要他知道,像他这样往这里跑的军官太多了,简直使他们腻烦极了。虽然如此,也许正因为如此,第二天,十五日,午饭后他又去奥尔米茨,走进库图佐夫的住处打听博尔孔斯基。这次安德烈公爵在家,鲍里斯被引进一个大厅,这里原先大概是舞厅,而现在摆着五张床,各种家具:桌椅和一架古钢琴。一个穿波斯式晨衣的副官坐在桌旁写东西。另一个,脸红体胖的涅斯维茨基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正同一个坐在他身旁的军官说笑。第三个副官在古钢琴上弹奏维也纳圆舞曲,第四个副官倚着琴跟着曲调唱。博尔孔斯基不在这里。这些绅士们没有一个注意鲍里斯,他们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鲍里斯问那个正在写字的人,那人不耐烦地转过脸来对他说,博尔孔斯基正在值班,要见他的话,进左首的门,到接待室去找。鲍里斯道过谢,就到接待室去了。接待室里有十来个军官和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