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清早就开始紧张地忙碌和努力,直到十点钟一切才就绪。在宽阔的空场上排开了队形。全军列成三个横队:前面是骑兵,后面是炮兵,再后面是步兵。
横队与横队之间留有街道似的间隔。三部分军队——库图佐夫的战斗部队(保罗格勒团在前面横队的右翼),新从俄国开来的军队和近卫团,以及奥军,彼此截然不同。但他们都站在同一横队中,接受统一的指挥,保持同一队形。
一阵激动的低语声像风吹树叶似地掠过:“来了!来了!”传出吃惊的声音,整个军队掀起一阵忙乱的波浪——作最后的准备。
从前面奥尔米茨那边出现一簇渐渐移近的人群。虽然是无风的天气,这时却有一阵微风掠过部队头上,长矛上的小旗微微拂动,飘展的军旗拍打着旗杆。人们觉得,这轻微的动作是军队欢迎两位皇帝的表示。只听得一声:“立正!”然后就像公鸡报晓似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重复着这同样的声音。接着一切都静下去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传出得得的马蹄声。这是两位皇帝的侍从。两位皇帝骑马来到队伍的一翼,第一骑兵团的号手吹起大进行曲。仿佛不是号手在吹奏,而是军队本身为皇帝驾临而欢欣鼓舞,自然而然地发出这些乐声。从这些乐声中,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亚历山大皇帝的年轻的亲热的声音。他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于是第一团高呼:“乌拉!”这声欢呼是那么震耳,那么经久不息,那么欢喜若狂,连官兵自己都被他们所构成的那个巨大集体的人数和力量慑服了。
罗斯托夫站在库图佐夫军队的前列,沙皇首先来到这里。罗斯托夫这时所体验的感情,跟这支军队中每一个人体验到的相同——这是一种忘我的、对强大力量的自豪,对那个为之举行这番盛典的人的热烈倾心的感情。
他觉得,只要那个人说句话,这个庞大的集体(他自己是其中一颗小小的沙粒)就会赴汤蹈火,去犯罪,去死,或者去做最伟大的英雄事业,所以一想到他就要说出这句话,他就不能不战栗,心脏就不能不停止跳动。
“乌拉!乌拉!乌拉!”四面八方震天动地地喊起来,一个团队跟着一个团队奏起大进行曲欢迎沙皇,然后又是“乌拉!”又是大进行曲,又是“乌拉!”“乌拉!!”喊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高,融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在沙皇还没有到达的地方,那里的团队像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不响不动;只要他一走到那里,团队就活跃起来,轰鸣起来,跟沙皇已经走过的整个横队的轰鸣汇合起来。在这震耳欲聋的可怕的喊声中间,在这仿佛石头一般一动不动的方队中间,有几百名骑马的侍从随随便便,但是整整齐齐,特别是自由自在地走过,走在他们前头的两个人就是两位皇帝。这一大群人的压在内心热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
年轻英俊的亚历山大皇帝穿着骑卫军制服,戴一顶前檐伸出的三角帽,他那令人愉快的面孔,他那虽然不高但是清亮的声音,吸引住了所有的人。
罗斯托夫站在离号手不远的地方,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老远老远就认出了皇上,注视着他的到来。当皇上走到离尼古拉二十步的地方,他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观看了皇帝那副俊美、年轻、快乐的面孔,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柔情和狂喜。皇上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特征在尼古拉看来都是迷人的。
沙皇走到保罗格勒团前面停下来,用法语对奥皇说了句什么话,并且露出了笑容。
一见那笑容,罗斯托夫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感到他对皇上的爱有如最强烈的潮涌。他想用一种方法来表示对皇上的热爱。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使他直想哭。沙皇召见了团长,对他说了几句话。
“我的天啊!要是皇上对我说话,我会怎么样啊!”罗斯托夫想,“我会幸福死的。”
沙皇转身对军官们说:
“诸位,我由衷地感谢你们(罗斯托夫觉得每一个字都好似来自天庭的声音)。”
罗斯托夫想,如果他现在就能为自己的皇上效死,那该多么幸福啊!
“你们已经得到许多圣乔治军旗,你们今后要对得起这些军旗。”
“只有效死,为他而死!”罗斯托夫想。
沙皇还说了一些话,罗斯托夫没有听清楚,这时士兵们用尽气力喊起“乌拉!”
罗斯托夫俯在马鞍上,也用尽全力喊起来,他觉得,只要能充分表达他对皇上的欢喜,他愿意喊破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