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巴茨基一家来后不久，一天早晨在矿泉疗养地又出现了两个人，引起了大伙的不快。一个是个子很高、背有些驼的男人，他有一双特大的手，穿着嫌短的旧外套，乌黑的眼睛里露出天真而又可怕的神色。另一个是长相俊俏、有些麻点的女人，衣着粗俗不堪。吉提认为他们是俄国人，就在想象中为他俩编撰美丽动人的故事。公爵夫人从疗养名册[18]上查到，他们原来是尼古拉·列文和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就告诉吉提，这个列文为人如何恶劣，于是吉提关于他俩的幻想也随之破灭。吉提顿觉两人十分讨厌，倒不是因为母亲的一番话，主要因为他是康斯坦丁·列文的哥哥。尼古拉那个扭动脑袋的坏习惯，更是引起了吉提难以抑制的憎恶感。
她觉得，他那双可怕的大眼睛在死死盯着她，眼中流露出仇恨和嘲弄的意味，因此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三十一
这是一个阴雨天，整个早晨雨都没有停，病人们拿着伞，挤在游廊里。
吉提和母亲，还有莫斯科上校，在一起漫步。上校穿着从法兰克福买来的成品西礼服，显得洋洋得意。他们靠着游廊的一边走，尽量避开顺着另一边散步的尼古拉·列文。瓦莲卡穿着深色衣裳，戴一顶帽檐向下卷的黑帽子，同一位法国盲妇人从游廊一头走到另一头。每当她和吉提相遇时，两人总要交换一下友好的眼色。
“妈妈，我可以同她攀谈吗？”吉提注视着陌生的朋友，见她朝泉水口走去，预计会在那里同她走到一起，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结识她，我就先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再亲自去找她，”母亲回答，“你发现她有什么与众不同吗？大概是跟病人做伴的。你愿意的话，我去认识一下斯塔尔夫人。我跟她嫂子是熟人。”公爵夫人又说，并骄傲地扬起了头。
吉提知道母亲有些生气，因为斯塔尔夫人似乎不想同她认识，就没有执意让母亲去。
“奇怪，她竟是这样可爱！”她望着瓦莲卡说，这时瓦莲卡正把一个杯子递给法国女人。“您看，她多么平易可亲。”
“你如此的倾慕，真令我好笑，”公爵夫人说，“不，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她又说。这时她发现尼古拉带着那女人同德国医生一道迎面走过来，尼古拉生气地对医生大声说着话。
她们刚转身往回走，就听见后面已经不是大声说话，而是在喊叫了。尼古拉停住脚步，大叫大嚷，医生也动起火来。人群聚集在他们周围。公爵夫人和吉提慌忙离去。上校挤进人群，了解事由。
几分钟后，上校赶上了她们。
“那边是怎么回事？”公爵夫人问。
“丢人现眼！”上校答道，“在国外可别遇上俄国人。那位高个子先生同医生吵了起来，说了许多无礼的话，怪医生不会给他治病，挥动手杖要打人。真丢脸！”
“嗐，这真可恶！”公爵夫人说，“结果怎样了？”
“多亏那位……那位戴蘑菇帽的女子，大概是俄国人，她过来劝架。”上校说。
“是瓦莲卡小姐吧？”吉提高兴地问道。
“对，对，是她最先站出来，她挽住那位先生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您瞧呀，妈妈，”吉提对母亲说，“我赞赏她，您还觉得奇怪呢。”
从第二天起，留心陌生朋友一举一动的吉提发现，瓦莲卡小姐同尼古拉及其女人的关系，已经像她对待她的其余被保护人一样了。她接近他们，同他们谈话，为那个不懂外语的女人当翻译。
吉提愈加恳求母亲让她结识瓦莲卡。公爵夫人虽然不高兴首先表示出结交那位相当傲气的斯塔尔夫人的愿望，但她还是去打听了瓦莲卡的情况，了解到她的底细，得出的结论是，结识此人没有什么坏处，但也未见有多大好处。她于是主动去找瓦莲卡，同她认识。
公爵夫人趁着女儿去泉口、瓦莲卡站在面包铺对面的机会，走到她跟前。
“请允许我同您认识一下，”她庄重地微笑着说，“我女儿对您很是倾慕，”她说，“您大概不认识我吧。我是……”
“真不好意思，您这样主动，公爵夫人。”瓦莲卡连忙答话。
“昨天您对我们那位可怜的同胞做了件好事！”公爵夫人说。
瓦莲卡脸红了。
“我不记得了，好像我没有做过什么。”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