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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1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安娜站起身来迎接列文,也不掩饰见到他的喜悦之情。她大大方方地向列文伸出有力的小手,把他介绍给沃尔库耶夫,然后又指指长着一头火红色头发的漂亮小姑娘,说这个在干针线活儿的小姑娘是她的养女。安娜的言行举止总是沉稳端庄,洒脱自然,这是列文所熟识和欣赏的上流社会妇女的风度。

“我非常高兴,非常高兴!”她重复说,这句普普通通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何故使列文听来具有特别的意义。“我早就知道您,并且喜欢您,由于您与斯季瓦的友好交往以及您夫人的缘故……我与您夫人匆匆见过一面,可是她留给我的却是宛如美丽的鲜花般的印象,她真像是一朵鲜花呀。听说,她快做母亲了!”

她不紧不慢、口气随便地说着,有时把视线从列文身上移到哥哥身上。这时列文觉得自己给她的印象是良好的,同她相处马上会感到轻松愉快而又随和,仿佛从小就认识她似的。

“我跟伊万·彼得罗维奇之所以到书房里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安娜是否可以抽烟,她这么回答说,“就是为了抽支烟。”然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列文,意思是问:他抽不抽烟?她把玳瑁烟盒移过来,取出一支烟。

“你今天身体怎么样?”哥哥问她。

“没什么。就是像平常那样,神经有点紊乱。”

“画得惟妙惟肖,是不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发觉列文瞧着那幅肖像,说。

“我没看见过画得这么好的肖像。”

“太逼真了,是不是?”沃尔库耶夫说。

列文把视线从画像上移到画像的原型身上。当安娜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脸上顿时泛出一种特别的光辉。列文涨红了脸,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想问安娜,她是否好久没看见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但这当口安娜先开了口:

“我刚才与伊万·彼得罗维奇谈起瓦先科夫最近创作的一些画。您看到过这些画吗?”

“我看到过了。”列文回答。

“请原谅,刚才我打断了您的话头,您想说……”

列文问她是否很久没见到多莉了。

“昨天她在我这儿,她为格里沙的事对学校非常生气。拉丁语教师对他好像不公道。”

“是的,我看到那些画了。可我不太喜欢。”列文又接上了原来的话茬。

列文现在说话完全不像这天早晨那样刻板,同安娜交谈字字句句都含有特别的意义。同她说话很是愉快,听她说话更是愉快。

安娜说话不仅真诚、随和,而且非常聪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高见,却很重视对方的想法。

接着话锋转到艺术的新流派,议论起法国一位画家新近给《圣经》作的插图。沃尔库耶夫责难那位画家把现实主义弄到了庸俗不堪的地步。列文说,法国人在艺术上比什么人都刻板,因此他们把回归现实主义看做是作出了特殊功绩;他们就是把不说谎看做诗。

列文还从来没说过一句使他如此得意的机巧话。安娜冷不丁听到这个想法,大为欣赏,顿时容光焕发,满面生辉。她笑了。

“我笑,”她说,“就像别人看见一幅十分逼真的肖像画一样发出由衷的笑。您的话说到点子上了,道出了当今法国艺术的特点,包括绘画,甚至包括文学:如左拉、都德等一些作家的特点。但也可能事情往往是这样,从虚构的模式化的形象中产生概念,然后进行综合,虚构的形象用腻了,那时就会构思出比较真实、比较合理的形象来。”

“这话说得太对了!”沃尔库耶夫说。

“这么说,您到俱乐部去过了?”安娜问哥哥。

“哦,哦,多有见地的女性!”列文思忖着,一边出神地凝视着她那张漂亮而又神情多变的脸,发觉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列文没听见安娜凑过去对哥哥说了些什么,但是对她脸上表情的变化不觉大吃一惊。原先那张娴雅恬静的脸蓦地表现出一种异样好奇、愤怒和高傲的神色,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工夫。随后她又眯缝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往事。

“嗯,不过,这谁也不感兴趣。”她说,接着又对英国小姑娘说:

“请吩咐他们在客厅里摆上茶。[7]”

小姑娘站起身,走出去了。

“哦,她考试及格了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