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安娜·卡列尼娜(318)

安娜·卡列尼娜(31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是的,不消说,她很可怜,”他讲完后吉提说,“你接到谁的来信?”

列文告诉她是谁的来信,从她平静的语调中他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满,于是就去换衣服了。

他回到房间里,看见吉提还坐在那把扶手椅上。他走到她跟前,她对他瞅了一眼,就号哭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列文嘴上这么问,可心里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准是喜欢上这个贱女人,她把你给迷住了。我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对了,对了!这会有什么结果呢?你在俱乐部里没完没了地喝酒,还赌钱,接着又到……谁那里去了?不,我们还是离开这儿……我明天就走。”

列文久久无法使妻子平静下来。末了,他只得承认,对她的怜悯加上酒力使他当时晕晕乎乎,因而受到安娜颇有心计的引诱,并表示他以后一定回避她,这才使她安下心来。随后他坦率地说,在莫斯科住久了,老是吃吃喝喝,空谈闲聊,他竟变得糊里糊涂了。他们俩一直谈到深夜三点钟。这时候夫妻俩才得到和解,躺下睡觉。

十二

安娜送走客人,没有坐下,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虽说她整个晚上无意识地使出浑身解数,想唤起列文心中对自己的爱恋(她最近一个时期对所有年轻男子都是如此),虽说她知道,一个晚上她就使一个成了家的正派男人对她的倾心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且她也很喜欢列文(尽管从男人的观点看来,渥伦斯基与列文有巨大差别,但作为一个女人,她看出了他俩的共同之处,这也是吉提同时爱上了渥伦斯基和列文的原因),可是列文一走出屋子,她就不再想他了。

有一个想法,仅仅一个想法,以各种不同方式久久萦绕于她的脑际。“既然我对别人,对这个已有家室并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如此有诱惑力,为什么他竟对我这么冷漠?……冷漠倒也不是,他是爱我的,这我知道。但是现在有一种新的情势使我们之间产生隔膜。为什么整个晚上都不见他的踪影?他叫斯季瓦捎来口信,说他不能把亚什温撇在那里,他得管住他赌钱。亚什温是小孩吗?即使这是真话(他倒从来也不说假话),那话里也有别的意思。他有意借机向我显示,他还有其他义务。其实这我也知道,对此我不表示异议。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给我看呢?他想向我证明,他对我的爱不应妨碍他的自由。可是我不需要这种证明,我需要的是爱情。他也应该清楚,我在这儿莫斯科的生活有多么艰难啊。难道我这算是过日子吗?我简直不是过日子,而是在等待久拖不决的事情的了结。又没有回音!斯季瓦说,他不能去找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又不能再写信。我没法子,又无从着手,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只能克制,安心等待,同时找些事儿解解闷——像英国家庭生活方式那样生活,搞点写作,读点书什么的。但这一切都是自我欺骗,不过是吗啡罢了。他应当可怜我呀。”她喃喃自语,同时觉得顾影自怜的泪水禁不住涌出了眼眶。

这时安娜听到渥伦斯基一阵急促的拉铃声,急忙擦去眼泪。她不只是擦去眼泪,还马上坐到灯下,翻开一本书,装出一副安然无事的模样。得让他知道,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按时回来,她很不满意,然而仅仅是不满意,但千万不能流露出哀伤的神情,更主要的是,不能让他看出她自爱自怜的心情。她可以自己怜悯自己,不需要他的怜悯。她不愿夫妻间发生争吵,也经常指责他想吵架,但是现在她自己也摆开了吵嘴的架势。

“喂,你不觉得寂寞吧?”渥伦斯基兴冲冲地走到她跟前,说。“赌博可真是一种可怕的嗜好!”

“不,我不觉得寂寞,这种寂寞我早已习惯了。斯季瓦来过,列文也来过。”

“是的,他们想来看望你。那么,你喜欢列文吗?”他说,一边在她身旁坐下。

“非常喜欢。他们走了不长时间。亚什温怎么样?”

“他赢过,赢了一万七。那时我叫他走。他准备走了。可是又回去了,结果现在还是输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呢?”她冷不丁抬眼瞥了他一眼,问。她脸上的表情冷淡而又带有敌意。“你对斯季瓦说,你留下是要把亚什温带走。可末了你还是把他撇下了。”

他的脸上同样显现出准备吵架的冷峻表情。

“一,我没有请他给你捎过什么口信;二,我从来不说谎话。更主要的是,我想留下便留下了,”他皱着眉头说,“安娜,干吗要这样?干吗要这样?”渥伦斯基停顿一下又说,一边向她俯下身去,伸出手,张开手掌,希望她能把手放在他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