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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3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对不起,这不是实情。”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微笑着说。

“不,是实情,实情!……现在是这样。”渥伦斯基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补充道。

“对,现在是实情,这是另一码事,但是这是现在,而不是永远。”

“也许吧。”渥伦斯基回答。

“你说,也许,”谢尔普霍夫斯科伊仿佛猜透他的心思,继续说,“可我对你说,一定。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到来看望你。你的行为是正当的。这一点我明白,但是你不应该执拗。我只向你要求行动自由。我不是要保护你……不过我为什么不能保护你呢?你保护我多少次啦!我希望,我们的友谊高于这一切。是的,”他像女人那样温柔地对渥伦斯基微笑着说,“给我行动自由,离开你的团,我会提升你,不让别人察觉。”

“但是,你要明白,我什么也不需要,”渥伦斯基说,“但愿一切照旧。”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站起来,面对着他。

“你说,但愿一切照旧。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听我说:我们是同龄人,也许你认识的女人比我多。”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微笑和姿势表示,渥伦斯基不用担心,他会细心、谨慎地触到他的痛处的。“但我是个结过婚的人,相信我吧,只要了解你所爱的妻子(正如某本书中写的那样),你就会比你认识几千个女人更了解女人。”

“我们马上就来!”渥伦斯基对那个朝房间里张望、招呼他们到团长那儿去的军官说。

渥伦斯基此刻很想继续听下去,了解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还要说什么。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意见。女人——这是男人事业上的主要障碍。爱上一个女人,同时又要干一番事业,这是很困难的。要安心地爱一个女人而又不受干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结婚。怎么,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想法呢?”喜欢打比方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等等,等等!对了,就像拖着重物,还要腾出双手做事,只有把重物绑在背上才行,这就是结婚。我结婚后就有这种感觉。我的手突然腾出来了。但是不结婚,拖着这个重物,两只手就腾不出来,你就什么事也干不了。你看看马赞科夫、克鲁波夫吧。他们都是因为女人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那算什么女人啊!”渥伦斯基想起同上述两个人搞不正当关系的法国女人和女演员。

“女人在上流社会的地位越牢固,事情就越糟糕。这已经不像用手去拖重物,而是把它从别人那儿夺过来。”

“你从来没有恋爱过。”渥伦斯基望着前方,心里想着安娜,轻声说道。

“也许吧。但是你要记住我对你说的话。还有,女人比男人们更重视物质。我们男人把爱情看得很高尚,而她们却一直是讲究实际。”

“立刻就来,立刻就来!”他对进来的仆人说。但是仆人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样又来请他们。仆人递给渥伦斯基一封信。

“有人给您送来特韦尔卡娅公爵夫人的信。”

渥伦斯基拆开信,脸一下子红了。

“我头痛,得回家了。”他对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

“好,那么,再见了。你给我行动自由?”

“我们以后再谈吧。到彼得堡我会去找你的。”

二十二

已经是五点多了,为了及时赶到,同时不用众人都认得的自己的马,渥伦斯基坐上了亚什温的出租马车,吩咐尽可能让马跑得快些。这辆老式的有四个座位的出租马车很宽敞。他坐在角落里,把脚伸在前面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的事务已经处理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夸奖他是有用之材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友谊和奉承,更主要的是对眼前约会的期待,所有这一切融合成一个总的感觉:人生是欢乐的。这种感觉是那样强烈,使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放下两条腿,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用手抱住,抚摸着昨天从马上跌下碰伤的富有弹性的小腿肚,然后他把身子往后靠靠,深深地舒了几口气。

“好,很好!”他对自己说。他过去经常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一种满意的感觉,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爱自己,喜爱自己的身体。他那强有力的小腿上轻微的疼痛使他觉得愉快,他呼吸时胸部肌肉的抽动也给他一种快感。那晴朗和略有凉意的八月天令安娜陷于绝望,却激起他的生命活力,使他被冷水洗得发热的脸和脖子也感到爽快。在这清新的空气中,他的小胡子散发出来的润发膏的香气使他闻了特别舒服。他看到马车车窗外的一切,在略有凉意的清新的空气中的一切,在夕阳淡淡的霞光里,也像他本人那样,是那么清新,那么快乐,那么强劲有力。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的房顶,围墙和屋角清晰的轮廓,偶尔遇到的行人和轻便马车的影子,静止不动的碧绿的树木和草地,垄沟整齐的马铃薯地和房屋、树丛以及马铃薯垄沟投下的斜影,都是这样。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就像一幅刚刚画完、上了漆的美丽的风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