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他从窗口探出头来对车夫喊道,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三卢布的纸币,塞给回头看的车夫。马车夫的手在车灯旁摸索着什么,接着,就传来鞭子的呼啸声,马车在平坦的公路上疾驰起来了。
“除了这幸福,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他望着车窗之间骨制的铃钮,想象着他最近一次见到安娜时的模样。“我越来越爱她了。这就是弗列达官邸别墅的花园。她在哪儿?在哪儿?她为什么要指定在这儿会面?又为什么在别特西的信上附一笔呢?”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时间细想了。还没有到林荫道,他便吩咐马车夫停车,接着,推开车门,从尚未停稳的车上跳下来,朝通往房子的林荫道走去。林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向左边看了看,瞧见了她。她的脸上蒙着面纱,他用喜悦的目光打量着她独特的步态,微倾的肩膀和头部的姿势,顿时仿佛有一股电流通过了他的全身。他重又强烈地从两腿富有弹性的动作到肺部的呼吸中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他的嘴唇。
她走到他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叫你来,你不会生气吧?我必须见到你。”她说。他透过面纱看到她唇边流露出严肃、沉郁的神情,他的情绪顿时发生了变化。
“我,生气?可是你怎么到这儿来,去哪儿呢?”
“这无所谓,”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说,“我们走吧,我需要跟你谈谈。”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约会不可能愉快。在她面前,他没有主意了。他不知道她惊慌的原因,但是已感觉到,这种惊慌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感染了他。
“怎么?出了什么事?”他问,并且用胳膊紧紧夹住她的手,极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心事。
她默默地走了几步,鼓起勇气,突然停下脚步。
“我昨天没有对你说,”她急促地喘着粗气,开口说道,“我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一起回家,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说,我不能再做他的妻子,还说……我什么都说了。”
他听着她说话,不由自主地把整个身子倾向她,仿佛想以此来减轻她处境的痛苦。但是当她刚刚说完这些,他顿时挺直身子,脸上显露出一副高傲和严厉的神情。
“对,对,这样更好,好上一千倍!我明白,这对你有多么痛苦,”他说。
她并不听他说,只是从他的脸部表情猜测他的心思。她猜不到,渥伦斯基的脸部表情起因于他头脑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现在一场决斗无法避免。她心中从来没有想到过决斗,所以她对他脸上出现的短暂的表情作了另外的解释。
收到丈夫的信后,她内心深处已经明白,一切都将照旧,她无法不顾自己的处境,丢下儿子,与情人结合。在特韦尔卡娅公爵夫人家度过的早晨坚定了她的这一想法。但是这次约会对她还是十分重要的。她期待这次约会能够改变他们的状况,能够拯救她。如果他听到这个消息,他就满怀激情,果断地、毫不迟疑地对她说:“抛弃一切,跟我走!”那么,她会丢下儿子,跟他走的。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他身上引起她所期望的变化,他好像只是受到某种侮辱。
“我一点也不感到痛苦。这是必然的结果,”她气愤地说,“你瞧瞧……”她从手套里抽出丈夫的信。
“我明白,明白,”他打断她的话,接过信,但是没有看,而是竭力想安慰她,“我只有一个希望,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结束这种状况,为你的幸福献出我的一生。”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话?”她说,“难道我会怀疑这一点吗?如果我怀疑的话……”
“谁来了?”渥伦斯基突然指着迎面走来的两位太太说,“也许,她们认识我们。”说完,他急忙拉着她朝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去。
“唉,我无所谓!”她说。她的双唇颤抖起来。他觉得,她正用异常的愤恨目光透过面纱看着他。“我说,问题不在这里,我不会怀疑这一点。你瞧瞧,他给我写了些什么。你看看吧。”她又停下脚步。
渥伦斯基又像先前听到她与丈夫决裂的消息时那样,一边看信,一边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他与受到侮辱的丈夫的关系在他心中引起的一种自然的感受中。此刻,他手里拿着信,情不自禁地想象,今天或者明天,他就会在自己家里收到挑战书,想象那种决斗的场面,在决斗中,他脸上的表情会像现在这样冷漠而高傲,他会朝天开枪,然后面对着受侮辱的丈夫的枪口。就在此刻,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即刚才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对他说的话和他本人早晨的想法——最好不要把自己束缚住。然而他知道,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