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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4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读着信,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目光里并没有坚定的神色。她一下子就明白,他本人早就考虑过这件事了。她明白,无论他对她说什么,他也不会把他所想的一切都告诉她。她也明白,她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这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你瞧,他算是什么人,”她声音颤抖地说,“他……”

“原谅我,这样倒使我感到高兴,”渥伦斯基打断她的话,“看在上帝分上,让我把话说完,”他补充说,他的目光要求她给他说明的机会。“我感到高兴,因为事情不可能,无论如何不可能像他所想的那样,一切照旧。”

“为什么不可能?”安娜忍着眼泪说,显然她已经不认为他要说的话有什么意义。她觉得,她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渥伦斯基想说,经过一场他认为是不可避免的决斗之后,现在这种状况不会再继续下去,但是他却说了别的话。

“不可能继续下去。我希望,现在你就离开他。我希望,”他有些发窘,脸红了,“你允许我安排一下,考虑好我们的生活。明天……”他刚开了个头。

她没有让他说完。

“那么儿子呢?”她喊了起来,“你看到他信上写什么吗?他要留下儿子,可我不能够也不愿意这么做。”

“看在上帝分上,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放弃儿子,还是继续维持这种屈辱的状况?”

“对谁屈辱?”

“对所有的人,尤其是对你。”

“你说屈辱……别这么说。这些话对我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声音颤抖地说。她现在不想听他说假话。她心中只有他的爱情,而她也想爱他。“你要明白,自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天起,一切都起了变化。对我来说,人间只有一样东西,独一无二的东西,这就是你的爱情。只要有了你的爱,我就觉得很高尚,很坚强,我对任何事都不会感到屈辱。我为自己的处境自豪,因为……我自豪的是……自豪……”她没有说出自己自豪的是什么。羞愧和绝望的眼泪哽住了她的喉咙。她站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他也感到,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使他的鼻子发酸,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想哭。他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事使他这么感动。他可怜她,但是又觉得对她爱莫能助,同时,他知道自己是她不幸的原因,他做了件错事。

“难道不能离婚吗?”他声音微弱地说。她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难道不能带上儿子离开他吗?”

“是啊。但是这全取决于他。现在我就得去找他。”她冷漠地说。一切照旧的预感没有错。

“星期二我要去彼得堡,那时候一切都能解决。”

“是的,”她说,“但是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安娜吩咐再来弗列达家花园篱笆旁接她的马车已经来了。安娜跟他道了别,就坐上车回家了。

二十三

星期一,六月二日委员会召开例会。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走进会议厅,像往常一样与委员们和主席打过招呼,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只手按着他面前的文件。在这些文件中有他需要的证明材料和他打算发表的声明的提纲。其实,他并不需要证明材料。他把一切都记住了,而且认为不需要反复去背他将要说的话。他明白,到时候,看到对手在自己面前极力装出表情淡漠的样子,他自然会侃侃而谈,比他现在能够准备的还要好。他觉得他演说的内容是那么重要,以至每句话都有重要意义。然而,在听例行报告时,他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态。望着他那青筋暴出的白净的手,长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放在他面前的白纸的两端,望着他那疲倦地侧向一边的脑袋,谁也不会想到,从他嘴里立刻会滔滔不绝地说出那些即刻引起可怕骚动的话语,使得委员们争先恐后地大喊大叫,迫使主席不得不要求大家遵守秩序。例行报告结束以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便用平静、尖细的声音宣布,他有几点关于异族人安排问题的意见要发表。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他身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清了清嗓子,眼睛不朝自己的对手看,而是像他往常演说时那样,望着坐在他面前的第一个人——一个在委员会里从不发表任何意见的温顺的小老头,开始表述自己的意见。问题涉及基本法和建制法的时候,他的对手便跳起来反驳。也是委员会成员的斯特列莫夫同样被触怒了,他开始申辩。总之,会上掀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辩,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胜利了,他的建议被采纳,成立了三个委员会。第二天,在彼得堡那个圈子里,人们纷纷议论这次会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成功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