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甬道走向溜冰场,一面自言自语道:“不能激动,要镇静。”“你说什么?你怎么了?住嘴,蠢东西!”他甚至这样对自己的心灵说话。他越是想镇静,越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一位熟人迎面而过,叫了他一声,他也没认出来是谁。快走到小山时,传来了升降小雪橇的铁链的铿锵声,雪橇滑行的刷刷声和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他又走了几步,溜冰场就展现在面前,他立刻在溜冰的人群中认出了她。
他看见她就在这里,感到既高兴又害怕。她站在溜冰场的那一头,在跟一位太太说话。她的衣着和姿态并无特别显眼之处,但列文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她,好像在荨麻丛中看见一朵玫瑰花似的。一切都因她而大放光彩。她是给四周充满欢愉的微笑。“难道我能走到冰上去,到她跟前去吗?”他想。她站立的那个地方,他觉得是无法到达的圣地,他害怕起来,差一点回头走掉。他得控制自己,冷静地想一想,既然她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他当然也可以到那边去溜冰。他走上了溜冰场,却不敢老盯着她,就像不能长时间地望着太阳,但即使不望她也能像看见阳光一样看到她。
每星期的这一天,在这个时间聚集到溜冰场来的,都是同一个社交圈子里的人,大家彼此相识。其中有喜欢当众出出风头的溜冰好手,有胆怯而笨拙地扶着椅子练习的初学者,有小孩子,也有为健身而溜冰的老人。列文觉得这些人都是难得的幸运儿,能在这里待在她的左右。这些溜冰者显然都很随便地和她相互追逐,甚至跟她说说话,全然不受她的影响而尽情地自得其乐,享受这美妙的冰面和晴朗的天气。
吉提的堂弟尼古拉·谢尔巴茨基坐在长凳上。他穿着短上衣和紧身裤,脚上穿着溜冰鞋,看见列文便朝他喊起来:
“喂,俄国最棒的溜冰好手!来了好久了吗?冰场挺不错的,快穿上冰鞋吧!”
“我连冰鞋也没有。”列文回答,在她面前竟这么大胆放肆地说话,连他本人都感到惊讶。他眼睛不望她,却丝毫没有让她离开过视线。他感到太阳在向他接近。她正滑到转弯处,穿着长筒冰鞋的瘦小的双脚踩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朝他这边滑过来。一个穿俄式衣衫的男孩子,把身体俯向冰面,拼命摆动着双臂要超过她。她滑得不太平稳,把手从吊在带子上的皮手筒里抽了出来,随时防备摔倒。这时她看见了列文,认出了他,向他微笑,也笑自己这么害怕跌跤。她完成了转弯动作,富有弹性的小腿在冰面上一蹬,照直滑到堂弟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笑着向列文点点头。她的美丽超过了他的想象。每当他想念她时,他能生动地想象出她的全貌,尤其是那长着淡黄秀发的可爱的脑袋,在匀称的少女肩上左顾右盼,让人感到一种孩子般的清纯。天真的脸部表情加上优美的体态,使她具有特殊的魅力,这一点他清楚地记得。而每每令人意外惊喜的,是她那温柔、安详而诚实的眼神。特别是她的微笑,总是把列文带进奇幻的世界,令他如醉如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难得的美妙时光。
“您来这儿好久了吗?”她向他伸出手说,“多谢。”她又说,这时他捡起了从她手筒里掉下来的手帕。
“我吗?不久前,我是昨天……噢,是今天……才到的,”列文答道,由于激动他没有马上听懂她的问话。“我本想上您家里去,”说到这里他立即想起了来找她的意图,心里一慌,脸就红了。“我不知道您爱溜冰,还溜得这么好。”
她凝视了他一会,似乎想弄明白他为何发窘。
“难得您的夸奖。这里一直传说您是位溜冰好手。”她说,一面用戴着黑手套的小手拂去手筒上的霜花。
“是的,我过去对溜冰很热衷,想达到尽善尽美的水平。”
“好像您做什么事情都很热衷,”她微笑着说,“我很想看看您溜冰。穿上冰鞋,我们一起溜吧。”
“跟她一起溜冰?难道这可能吗?”列文望着她心里想。
“我这就去穿。”他说。
列文去穿溜冰鞋。
“先生,您好久没上我们这儿来了,”溜冰场工人对列文说,一面托着他的腿,帮他旋紧冰鞋的后跟。“您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好手了。看这样行吗?”工人抽紧冰鞋上的皮带,问道。
“行,行,请您快一点,”列文说,勉强克制着脸上憋不住的幸福笑容。他想:“是啊,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幸福!她说了:让我们一起溜冰吧。现在就对她说吗?我害怕,因为现在我是幸福的,哪怕只是怀着幸福的希望也好……那么以后呢?……应该说!应该,应该!胆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