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女人常常会爱上不漂亮的普通男人,他不相信,因为从他自己来判断,他只爱漂亮、神秘而特别的女人。
他独自在乡下待了两个月后,确信这一次的爱情与少年时代的那两次不同。这一次的感情不给他片刻安宁。一天不解决她是否做他的妻子这个问题,他就无法生活下去。他的绝望只是他自己的想象所致,他没有任何根据断定他的求婚将遭到拒绝。所以,他此次到莫斯科来是下定了决心来求婚的,要是对方答应,他就结婚。要是……他简直不敢设想,如果他遭到拒绝,他将会怎么样。
七
列文乘上午的火车到达莫斯科,在他异父同母的哥哥科兹内舍夫家里落脚。他换好衣服就到书房来见哥哥,想立即告知他此行的目的并征求他的意见,但是书房里有客。哥哥的客人是一位著名的哲学教授,他专程从哈尔科夫赶来,为的是解释一下他俩在某个重大哲学问题上发生的误会。教授在和唯物论者进行激烈的辩论,谢尔盖·科兹内舍夫很关注这场论战,他看了教授最近发表的一篇论文后,写信给他表示不同意见,指责他对唯物论者作了太多的让步。教授立即赶来和他统一看法。他们谈的是一个时髦问题:在人类活动中有没有心理现象和生理现象之间的界线,如果有,它在哪里?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见到弟弟,就像对所有人那样,脸上露出亲切然而冷淡的微笑。他把列文和教授作了介绍,然后继续谈话。脸色蜡黄、额头狭窄、身材矮小、戴着副眼镜的教授略为停了停,向列文道了声好,又接着说下去,不再理会他。列文坐在一旁等教授走,可是不久他也对谈话内容发生了兴趣。
列文曾在杂志上见到过他们所谈的那些论文,而且饶有兴趣地阅读过。作为一名自然学科大学生,他想从中了解他所熟悉的自然科学原理的发展状况。但是,他从来没有把作为动物的人类的起源以及反射作用、生物学和社会学方面的科学结论与生和死的意义问题联系起来,而这些问题近来越来越经常地引起他的思考。
从哥哥和教授的谈话中他注意到,他们常常把科学问题与精神的问题联系在一起。好几次他们几乎要谈到精神问题,可是每当他们接近他认为是最重要的内容时,他们便匆匆避开,重新陷入到繁琐分类、补充说明、暗示和引经据典中去,所以他很难弄懂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我不能容许,”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以他素有的明确的表达方式和悠扬悦耳的口音说,“我决不能同意凯斯的意见,也认为我对外部世界的概念完全来自印象。我并非通过感觉获得关于存在的最基本概念,因为没有专门的器官来传达这个概念。”
“不错,可是武尔斯特、克瑙斯特,还有普里帕索夫,他们能回答您,说您的存在意识是由全部感觉的总和而来,这种存在意识就是感觉的结果。武尔斯特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倘若没有感觉,也就没有存在的概念。”
“我的意见相反。”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又开始说。这时列文再次感到,他们在接触到核心问题时又开始离题了,于是决定向教授提一个问题。
“如此说来,倘若我的感觉消灭了,倘若我的躯体死亡了,就不可能有存在了吗?”
教授被人打断了话头似乎有些恼火,扫兴地望望这位奇怪的提问者,见他不像是搞哲学的,倒更像是个纤夫,便转眼望着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仿佛在问他:叫我可怎么说呢?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决不像教授那样偏激,而是有分寸地既回答教授的话,也考虑列文提问中那朴实自然的想法。他笑笑说:
“这个问题我们还无权回答……”
“我们没有资料,”教授证实道,接着又阐述他上面提到的论据,“不,我要指出一点,既然如普里帕索夫直接说的,印象是感觉的基础,那么我们就要严格区分这两个概念。”
列文不再听下去,只等教授赶快走。
八
教授走后,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对弟弟说:
“你来了我很高兴。能待久吗?农场怎么样?”
列文知道哥哥对农场兴趣不大,只不过顺便问一句,所以他也只说了说卖麦子和钱财上的事。
列文原想把结婚的打算告诉哥哥,并听听他的意见,他甚至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做。可是当他见到哥哥,听了他同教授的谈话,又听到他不自觉地用保护人的口气询问农场的情况(母亲留给他俩的地产没有分家,都由列文掌管)时,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结婚的事难以向哥哥启齿。他感到哥哥对此事的看法不会符合自己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