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过时全都向她挥着手,叫喊着打着招呼。她也试图举止优雅地回礼,但是太费劲了。一丝隐隐的痛楚从她心中涌起,慢慢传到了她的喉咙口,在这便会变成一块硬块,而这硬块很快便会化作眼泪。除了她,每个人都去野餐了。而每个人都要去参加今晚的义卖会和舞会,只有她不行。也就是说,除了她、白蝶、梅利和城里其他正在服丧的不幸的人们。可梅利和白蝶似乎并不在乎。她们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要去。思嘉可想到了。而她也确实很想去,特别地想去。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跟城里的姑娘相比,她比谁都加倍努力地工作,为义卖会准备东西。她也织袜子、婴儿帽、软毛毯和围巾,编织了成码成码的花边,在毛发盘和髭须杯上画过画。她还在半打沙发枕套上绣上了南部邦联旗帜(星星绣的有点不像了,确实,有些几乎成了圆形的,其他的则有六个角,甚至七个角。但总体效果还是好的)。昨天,她在一个军械库的旧库房里用黄色、粉色和绿色的干酪包布[3]装饰排列在墙边的货摊,直到干得筋疲力尽。在妇女医院护理会的监督下,这显然是苦差事,而且一点乐趣也没有。在梅里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和怀廷太太旁边,由她们来指挥你干这干那,就好像你是个黑人一样,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乐趣的,还得听她们吹嘘她们的女儿有多受人欢迎。最糟的是,在帮助白蝶和厨娘制作抽彩用的多层蛋糕时,她的手指还被烫了两个泡。
可是现在,像个做农活的黑人般干完活后,她只得有教养地退回家中,而那里的乐趣才刚刚开始。噢,她就得有个死去的丈夫,隔壁房间里还有个呀呀乱叫的婴儿,还得远离一切令人快乐的事,这太不公平了。仅仅在一年多以前,她还在大尽舞兴,穿着靓丽的衣服,而不是这黑糊糊的丧服,而且,实际上等于和三个男孩订了终身。她现在还只有十七岁,还有许多舞曲等着她去跳。噢,这太不公平了!真正的生活就在她眼皮底下、在夏日炎热的气候中一条阴凉的路面上与她擦身而过——一种伴随着灰色制服、嗒嗒的马蹄声、带花的玻璃纱衣裙和班卓琴声的生活。对那些她最熟识的男人,也就是她在医院护理过的男人,她对他们报以微笑,跟他们招着手,但这么做时却要努力使自己不至于太热情,可很难使自己不把酒窝露出来,很难使自己看上去整颗心已经进入坟墓——因为实际上并非如此。
她正对外面的人点着头,招着手,这时,白蝶突然走进房间打断了她。白蝶像往常一样,由于爬楼梯而气喘吁吁的,她唐突地把思嘉从窗边拉了回来。
“你疯了吗,宝贝,居然在你的卧室窗口对外面的男人招手?我宣布,思嘉,我是太吃惊了!你妈妈会怎么说呢?”
“哦,他们不知道这是我的卧室。”
“但他们会怀疑这是你的卧室的,那也同样很糟糕。宝贝,你不能做这种事。大家会说闲话,会说你放荡的——不管怎么说,梅里韦瑟太太知道这是你的卧室。”
“我想,她会把这告诉所有的男孩的,这只老母猫。”
“宝贝,别说了!多利·梅里韦瑟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那她也同样是只猫——噢,我很抱歉,姑妈,你别哭!我一时忘了这是我卧室的窗口了。我以后不这样了——我——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经过。我希望我也能去。”
“宝贝!”
“是的,我希望如此。坐在家里简直腻味透了。”
“思嘉,答应我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人们会说闲话的。他们会说你对可怜的查理连应有的尊重都没有——”
“噢,姑妈,你别哭!”
“噢,现在我把你也弄哭了。”白蝶啜泣着,那样子却似乎是高兴的,一边还把手伸到裙子口袋里去掏手帕。
那一丝隐隐的痛楚终于传到了思嘉的喉咙口,她大声哭了起来——并不是像白蝶所想的是为可怜的查理而哭泣,而是街上那最后的车轮声和欢笑声已渐渐远去了。一阵衣裙的沙沙声响处,媚兰从她的房间里匆匆走了进来,眉头紧锁,一副担忧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平常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头发从发罩里放了下来,微微拳曲的头发波浪般披散在脸颊周围。
“亲爱的!怎么回事?”
“查理!”白蝶哭泣着,完全陷入因痛苦所带来的快感中,把头埋在梅利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