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点,思嘉打了个寒战,浑身颤抖不已。她必须喝一杯,在她能够躺下,希望能睡着以前喝上几杯。她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晨衣,急匆匆地走到黑漆漆的过道上,寂静中,她那没有鞋帮的拖鞋发出了很响的声音。还没往房门紧闭的餐厅那望上一眼,她已经下了一半楼梯了。她看到从餐厅的门缝底下露出一小缕亮光来。她的心在那一刻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她回家的时候,那灯是不是一直就在点着,只是因为她太沮丧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还是说瑞德最终还是回家来了?他可以从厨房门悄悄地进来。如果瑞德在家,那她就要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去,白兰地也不喝了,虽然她急需喝上一口。那样,她就不必面对他了。一旦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会很安全,因为她可以把门锁上。
她倾下身子,想把拖鞋脱掉,这样她就可以不发出声响就悄悄地奔回房间去。这时,餐厅的门突然开了,瑞德站在那,身后的蜡烛光映出了他的身影。他看上去块头很大,比她任何时候看过的他块头都更大。一个可怕的身影站在那里,脸部轮廓看不清楚,人影也不太稳定。
“请加入我的行列吧,白太太。”他说,声音有点浑厚。
他喝醉了,而且也已经表现出来。过去从来没见过他露出喝醉过的模样,不管他喝了多少。她拿不定主意,停顿一下,什么也没说。他的手臂挥了一下,做了个下命令的手势。
“到这来,你这该死的!”他粗鲁地说。
“他一定喝得很醉了。”她心想,心怦怦怦地跳得飞快。通常情况下,他喝得越多,举止就显得越有教养。他更会讥笑挖苦人,说的话讽刺意味也更强,但伴之而来的举止却总是很审慎的——而且是太审慎了。
“我决不能让他知道我害怕面对他。”她心想,把晨衣往脖子那拉紧了一些,高昂着头走下楼梯,鞋跟啪嗒啪嗒地发出很响的声音。
他闪到一边,给她行了一个礼,让她走进餐厅,那种嘲弄的意味使她心里直发毛。她看到他没穿上衣,领带的两头垂挂在敞开的领口两边,衬衫从领口一直到胸部都没扣上,露出了浓密乌黑的胸毛。他头发凌乱,两眼布满血丝,眯缝着。桌上点着一根蜡烛,一小束亮光在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映照出巨型的影子,使那巨大的餐具柜和碗柜看上去就像蹲伏在那一动不动的野兽一样。桌子上的银制盘子里放着细颈瓶,上面盖着雕花玻璃塞子,周围放着杯子。
“坐下。”他简短地说,跟着她走进餐厅。
现在,一种新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跟这恐惧相比,面对他的那种惊恐就似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他看着她,说着话,那神情、那举止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这个瑞德的举止是最没教养的,是个她从来没见过的瑞德。在任何时候,甚至在最亲密的时刻,他最多也只是表现得无动于衷而已。连生气的时候,他也是温文尔雅、讽刺挖苦的,而威士忌通常又使这些特点更加突出。起初,这使她很不安,曾经试图把他这种无动于衷捣毁掉,但她很快就接受了,把它当成一种很合宜的事。几年来,她一直认为,对他来说,那是什么事都不重要的,他把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包括她在内,都当成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玩笑。可是,她在桌子对面面对着他坐在那里时,她意识到,终究还是有某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这不禁使她的心直往下沉。
“你没有理由不戴睡帽,哪怕我在家再没有教养也一样。”他说,“要不要我给你倒杯酒?”
“我不想喝酒。”她硬邦邦地回答说,“我听到有声响,就来——”
“你什么也没听到。如果你认为我在家,你是绝对不会下来的。我一直坐在这,听到你在楼上走来走去。你一定很想喝一杯。喝吧。”
“我不想——”
他抓起酒瓶,倒了一杯,手都端不稳了。
“喝吧。”他说,把杯子塞进她手里,“你浑身都在发抖。噢,别端架子了。我知道你暗地里一直在喝酒,我还知道你能喝多少。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打算告诉你,别那么刻意地装腔作势,想喝就公开喝得了。你以为你若爱喝白兰地的话,我会在乎吗?”
她接过湿漉漉的杯子,暗暗诅咒着他。他看得透她的心思,就像看一本书一样。他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而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她想对之隐瞒真实想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