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快乐了。”她忧伤地想,“我过去从来就没有明白过,我过去也从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不快乐。可是——哦,我们说话就像老年人在说话一样!”她非常吃惊,沮丧地想着。“老年人总是往回看到五十年前去。可我们还不老!只是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切都变了很多,就好像是五十年前的事一样。可我们还不老!”
然而,当她看着希礼时,发现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光彩夺目了。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手。此时,她的手还握在他的手里。她看到他曾经发亮的头发已经灰白,就像月光洒在静水上一样,一片银白。不知怎的,自从那个四月的下午开始,那靓丽的美感已经消失,也从她心里消失了,那种令人悲伤的甜丝丝的回忆却如同胆汁一般苦不堪言。
“我不该让他使我往后看的。”她绝望地想,“我说决不往后看时,我是对的。这太令人伤心了,它会在你心里撕扯着,直到你什么事也干不了,只会回顾过去。希礼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他再也不能朝前看了。他看不到现在,他害怕未来,所以他就往后看。我过去从来不理解。我过去从来不理解希礼。噢,希礼,我亲爱的,你不该往后看!那有什么好处呢?我不该让你诱使我去谈论过去的日子。你往后寻找幸福时,只会带来这种痛苦,这种心碎欲裂的感觉,这种不满足的感觉。”
她站起身来,她的手还握在他的手里。她必须离开。她不能待在这,回忆着过去的日子,看着他现在那张又疲倦、又伤心、又苍白的脸。
“自那些日子以来,我们都走了很长的路,希礼。”她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拼命抑制住喉咙里的哽咽感,“我们那时有很好的打算,对不对?”然后,她又冲动地说:“噢,希礼,一切都没有像我们期望的那样成为事实!”
“从来没有,”他说,“生活并没有义务要把我们所期望得到的东西给我们。我们接受了我们得到的,而且为没有变得更糟而感到很感激。”
想起自那些日子以来走过的路,她的心突然隐隐作痛,烦闷不已。她记忆的脑海中浮现出喜欢有男朋友和漂亮衣服的郝思嘉,一旦有时间,她还在打算,总有一天要成为像埃伦那样的贵妇人。
没有任何要流泪的先兆,她眼里却已经溢满了泪水,泪水顺着面颊慢慢地滚落下来。她站在那无言地看着他,就像一个受到伤害的茫然的小女孩。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轻柔地把她揽在怀里,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倾下身子,把自己的面颊贴在她的脸上。她靠着他,全身松软下来,双手环抱着他的身体。他的拥抱给了她安慰,帮她止住了突如其来的泪水。啊,在他怀里的感觉真好,没有激情,没有紧张感,只是作为一个亲爱的朋友偎在他怀里。只有希礼才能与她共享她的回忆和她的青春,才知道她的起点和现在,只有他才能理解她。
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但没有多加注意,以为是司机们在回家的脚步声。她站了一会,听着希礼的心脏缓慢的跳动声。接着,他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他如此粗暴使她感到很困惑。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但他却不在看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朝门边看去。
她转过身,看到英蒂站在那,脸色惨白,暗淡的眼睛冒着火;还有阿奇,恶毒得就像只独眼鹦鹉一样。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埃尔辛太太。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可是,在希礼的命令下,她转瞬之间就迅速离开了,把希礼和阿奇留在那小房间里。他们在声色俱厉地说话,英蒂和埃尔辛太太则站在外面背对着她。羞辱和恐惧使她飞快地朝家里奔去,满脑子全是留着家长式胡子的阿奇变成了《旧约》中描写的复仇天使的形象。
屋里空荡荡的,整座房子沐浴在四月落日的余晖中。所有的仆人都去参加一个葬礼去了,而孩子们又都在媚兰的后院里玩。媚兰——媚兰!一想到媚兰,她不禁周身发冷。她一边上楼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想着。媚兰会听说这件事的。英蒂已经说了,她会告诉她的。噢,就因为能告诉她,英蒂因此就会感到很自豪。只要这么做能伤害思嘉,她就不会在乎她这么做会不会败坏希礼的名声,不在乎她会不会伤害媚兰!埃尔辛太太也会讲的,虽然只有英蒂和阿奇才在锯木厂办公室的门里边,她当时站在他们身后,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到。可是,她还是会讲的。到吃晚饭时,这消息就会传遍全城。到明天吃早餐时,每个人,连黑人们都会知道了。在今晚的晚会上,女人们会聚在角落里,小心翼翼、不怀好意、兴高采烈地嘀咕着这件事。白太太思嘉从她那高贵、非凡的地位跌落下来了!这件事还会越传越离奇。连想制止都没有办法。传闻不会仅仅局限于事实真相,也就是她哭泣的时候,希礼只是用双臂搂着她而已。夜幕还未降临,人们就会说她犯了通奸罪。而这本来是这么单纯、这么甜蜜的事!思嘉狂乱地想:“如果那年圣诞节他休假回来我跟他吻别的时候被发现了——如果在塔拉的果园里我恳求他跟我私奔的时候被发现了——噢,如果我们是在真正有过失的任何时候被发现了,那也不至于这么糟!可是现在!现在!在我像个朋友一样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