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希礼,我越来越老,越来越憔悴了。”
“啊,那只是表面的!不,思嘉,即使你到了六十岁,对我来说,你还是一样的。我永远都会记得你在我们最后一次野餐会上的样子,坐在一棵橡树下,周围围着十几个男孩。我甚至还能说出你那天的打扮。你穿着一件白底起绿色碎花的裙子,肩上披着白色的镶边披巾。你还穿着小巧的绿色舞鞋,镶着黑色的花边,戴着一顶大大的麦秆草帽,系着长长的绿色飘带。我心里牢牢记住了那件裙子,因为我在监狱里以及情况很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把记忆中的事挖出来,像看照片一样一张一张地过一遍,把每个细节都回忆起来——”
他突然停下不说了,脸上那急迫的神情慢慢退去。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放下,她则坐在那等着,等着他的下文。
“自那天以来,我们都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们俩都是,对不对,思嘉?我们走过的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意料到要去走的。你很快、很直接就走了过来,而我走得很慢、很勉强。”
他重新在桌子上坐下,看着她,一丝淡淡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可是这已经不是几分钟前使他如此快乐的微笑了。这是一丝惨笑。
“是的,你走得很快,把我绑在你的马车轮子上拖着走。思嘉,有时候,我有种不受个人感情影响的好奇,那就是想知道,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思嘉很快便从他自己的角度为他辩护。她行动之所以这么快捷,是因为她脑海里浮现出了瑞德针对这同一个问题所说的那些话。
“可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希礼。没有我,你还是会一样的。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富有的人,成为你打算要做的伟人。”
“不,思嘉,伟大的种子从来就没有在我身上存在过。我认为,要是没有你的话,我早已默默无闻,被人忘却了——就像可怜的凯思琳·卡尔福特和这么多曾经有着伟大的姓氏和古老的姓氏的人一样。”
“噢,希礼,别这么说。听上去你好像很伤感。”
“不,我并不伤感。再也不伤感了。我曾经——曾经伤感过。可现在,我只是——”
他停下不说了。突然间,她明白了他的心思。当希礼的眼睛清澈明亮、心不在焉地越过她,看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这还是她头一次明白他在想什么。在她心里被爱的烈火燃烧着的时候,他的心思对她是关闭的。而现在,在他们之间存在着平静的友谊的时候,她却能够稍微走进他的思想中去,能够稍许理解他了。他不再伤感了。南方投降后,他曾经伤感过,在她恳求他到亚特兰大来的时候,也伤感过。可现在,他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我不喜欢听你那么说,希礼。”她急切地说,“你这么说就像瑞德一样。他对那种事以及他称之为适者生存的理论唠叨个没完,直到我厌烦得都要尖叫出来为止。”
希礼笑了。
“你有没有想过,思嘉,瑞德和我本质上是差不多的?”
“噢,不!你这么优秀,这么尊贵,而他——”她停下不说了,感到很慌乱。
“可是,我们是差不多的。我们来自同一种人,以同样的方式被抚养成人,受到培养去思考同样的事。在路上的某个地方,我们拐上了不同的岔道。我们思考的还是差不多的事情,但我们的行动却不一样。例如,我们两人都不相信战争,可我应征入伍了,他却一直不卷入其中,直到战争快结束的时候才去参战。我们两人都知道,战争全都是错误的。我们两人都知道,这场战争是不会胜利的。我愿意为一场不会胜利的战争而战斗。他却不愿。有时候,我会想,他才是对的,然后,再次——”
“噢,希礼,你什么时候才会不再从正反两面来看问题呢?”她问道。但她不像过去那样,说的时候并没有不耐烦的神情。“从两个方面看问题,谁也达不到目的的。”
“这话倒没错,可是——思嘉,那你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我经常在纳闷。你瞧,我从来就不想达到什么目的。我只想做个真正的自己。”
她想达到什么目的呢?那真是个愚蠢的问题。钱和安全,当然。然而——她在寻思着。她有钱,而且在一个不安全的世界里,她也有人们所希望得到的安全感。可是,她现在一思考,又觉得它们都还不够。她现在一思考,它们并没有使她特别的快乐,虽然它们已经使她少受折磨,对未来也更不会感到害怕。“如果我既有钱又有安全感,还有你,那就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了。”她心里想着,渴望地看着他。可她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担心会破坏他们之间的那种吸引力,担心他的心会向她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