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床穿上衣服,尽管她大吃一惊,抗议着,质问着,他还是离开了房间。第二天早晨,她在房间里吃早餐的时候,他回来了,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喝得醉醺醺的,语气最为尖酸刻薄,既没有为他的离去找什么借口,也没有说一说他不在时的情况。
思嘉什么也没问,对他很冷淡,就像个受了伤害的妻子一样。她吃完饭后,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下穿好衣服,上街购物去了。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这是顿沉默的晚餐,思嘉的怒气在慢慢聚敛着,因为这是她在新奥尔良吃的最后一顿晚餐,她想开怀大吃龙虾。但在他的注视下,她是没法尽情享用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吃了一只很大的,还喝了很多香槟酒。也许正是这些事情掺在一起使她那天晚上又做了那场旧梦,因为,醒来的时候,她直冒冷汗,断断续续地哭着。她梦见了自己又回到了塔拉,塔拉一片荒芜。妈妈死了,随她而去的是世界上所有的力量和智慧。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她能够向他求助的,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依靠的。有个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她跑呀跑呀,直到心都要碎了。她在一团浓浓的迷雾中奔跑着,大叫着,茫然地寻找着她周围的迷雾中那个没有名字、她不知道的安全的避难所。
她醒来的时候,瑞德倾过身子来,他一言不发地把她像个孩子一样抱起来,紧紧搂着她。他坚硬的肌肉安慰着她,那不成句的嗫嚅声抚慰着她,直到她的哭声停止。
“噢,瑞德,我又冷又饿又累,可我找不到它。我在迷雾中跑着,我一直跑着,但我找不到它。”
“找不到什么,亲爱的?”
“我不知道。我也希望我能知道。”
“是不是又做那个旧梦了?”
“噢,是的!”
他轻柔地把她放回床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一根蜡烛。在烛光中,他那张脸轮廓分明,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像石头一样令人难以捉摸。他的衬衫直敞到腰际,露出长满乌黑而浓密的胸毛的棕色胸脯。因为害怕,思嘉还在发抖,心里却在想那胸脯有多强健、多顽强呀。她低声说道:“抱紧我,瑞德。”
“亲爱的!”他迅速说道,抱起她坐在一张大椅子上,把她的身体紧紧贴在胸前。
“噢,瑞德,挨饿太可怕了。”
“吃了一顿有七道菜的晚餐,包括那只大龙虾之后,再梦见挨饿肯定是很可怕的。”他微笑着,可是眼睛很慈祥。
“噢,瑞德,我只是跑呀跑的寻找着,可不知道我自己在寻找什么。它总是藏在迷雾当中。我知道,如果我能知道,我就会永远安全,永远不会再受冻挨饿。”
“你寻找的是人还是物?”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瑞德,你觉得我会梦见我能安全到达那里吗?”
“不会,”他说,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弄平,“是我就不会。梦不会那么做的。可我确实认为,如果你习惯了每天的生活中有安全感,吃得好穿得暖,你就会停止做那个梦。思嘉,我要好好照顾你,让你有安全感。”
“瑞德,你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从你的饭桌上赐给我的残羹剩饭,富豪太太。思嘉,我要你每天早晨醒来时就对自己说:‘只要瑞德在这,只要美国政府存在,我就不可能再次挨饿,什么东西也碰不了我。’”
“美国政府?”她边问边坐了起来,吃了一惊,脸颊上还挂着泪水。
“前南部邦联的钱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诚实的女人。我把大多数钱都投在政府公债上了。”
“见鬼!”思嘉叫了起来,在他的大腿上坐直身子,把她此刻的恐惧都给忘掉了,“你意思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把钱借给北方佬了?”
“相当大的一部分。”
“我不管是不是全部!你必须马上把它们卖了。想想北方佬在用你的钱!”
“那我该把那些钱怎么办呢?”他微笑着问道,注意到她的眼睛已经不再因害怕而睁得大大的了。
“哦——哦,到五角场去买地产。我敢打赌,凭你的钱,你可以把五角场全部买下来。”
“谢谢,可我不想要五角场。既然投机家掌权的政府已经真正控制了佐治亚,那就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了。现在,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贪婪的人向佐治亚蜂拥而来。我不会把任何东西放在那些人够得着的地方。我是在跟他们玩游戏呢,你要知道,就像一个出色的南方佬应该做的那样,可我不信任他们。我没有把钱花在地产上。我选择了公债。你可以把它们藏起来。可你要把地产藏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