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这是因为他没有真正爱我的缘故。”她心想,对这种状况感到很满意,“他若是完全放开了,我就会恨他的。”可是,一想到也有这种可能,她的好奇心又令人激动地被撩拨起来。
跟瑞德住在一起,她知道了许多有关他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她原来是不知道的。而她过去还以为她很了解他呢。她知道了他的声音此时可以像猫的毛发一样轻柔,过一会就可能又干脆又急促地赌咒发誓。他会显然很真诚、很赞赏地说起他到过的一些奇怪的地方发生的有关勇气、名誉、美德和爱的故事,而接下来又会用最愤世嫉俗的口吻讲起不堪入耳的故事来。她知道,没有男人会对他们的妻子讲这种故事的,可是它们很有趣,引起了她身上某些粗俗之外的共鸣。他此刻可以是个很有激情,差不多还是很温柔的情人,几乎马上又可以变成个讥笑人的魔鬼,把她的脾气那管火药的盖子用力掀掉,把它点燃,然后享受着那爆炸声。她知道,他的赞扬总是两面的,他最温柔的话语坦率得令人怀疑。事实上,在新奥尔良的那两个星期中,有关他的什么事她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真正是个怎样的人。
有几个早晨,他把女仆打发走了,亲自把早餐盘端到她面前,喂她吃饭,好像她是个孩子似的,还从她手里接过头梳,梳着她那乌黑的长发,直梳得头发发出清脆的劈啪声。可是有的早晨,他会扯掉盖在她身上的所有被子床单,挠着她赤裸的脚,粗鲁地把她从睡梦中弄醒。有时候,他会极有尊严、饶有趣味地听她详细地讲她的事,对她的聪慧点头表示赞赏,有的时候则把她那些结局未定的生意称做捡垃圾、公路上的拦路抢劫和敲诈勒索。他带她去看戏,又低声对她说,上帝很可能不赞成这种娱乐,使她很不安;带她去教堂,然后又悄悄地跟她讲一些有趣的淫秽之事。她一笑,他又指责她不该笑。他鼓励她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鼓励她轻浮大胆。她从他那里学会讽刺的话、挖苦的词组,还学会了把它们用在别人头上,从中得到乐趣。可他可以用幽默来调和他的邪恶,她却没有这种幽默感,也没有他那种在讥笑别人的同时也讥笑自己的微笑。
他使她尽情地玩,她几乎都忘了是怎么玩的了。生活一直很严肃,很苦涩。他知道怎么玩,也把她卷入了他玩的圈子里。可他从来都不会像个小男孩那样玩;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永远忘不了。她无法凭她的女性优越感从高处往下看他,也不能对那些心理上还是孩子的小丑般的男人微笑,而女人却总是那样微笑的。
每次想到这点,她就会感到有点不安。如果觉得自己比瑞德更出色,那一定是令人很愉快的事。对她认识的所有男人,她都可以用一句半带蔑视的话来把他们打发掉——“真是个孩子!”她父亲,有着挑逗人的爱意和精心策划的恶作剧的塔尔顿孪生兄弟,经常耍小孩子脾气、留着长发的方丹家的小个子小伙子,查理,弗兰克,战争期间向她求爱的全部男人——每个人,事实上只有希礼除外。只有希礼和瑞德是她没法理解的,没法控制的,因为他们都是成熟的男人,他们身上都没有孩子气的成分。
她不了解瑞德,也不愿麻烦自己去了解他,虽然在有些事情上,他会不时地使她感到很困惑。其中就有他有时候看着她的那种样子,他还以为她不知道他在看她呢。她迅速转过身,经常会看到他在看她,眼里有警觉、急切、等待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呢?”有一次,她恼火地问他,“像只猫盯着老鼠洞似的!”
可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只是对着她笑。她很快就把这给忘了,再也不动脑筋去想想为什么,也不去想任何跟瑞德有关的事。他太不可意料了,不好去为他烦心,而且生活又这么快乐——只有她想到希礼的时候除外。
经常,瑞德使她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去想希礼。白天,希礼几乎从来没在她脑海里闪现过,可是在她跳舞跳得很累或是因喝太多香槟酒而头晕的晚上——那时她就会想起希礼来。经常,当她懒洋洋地躺在瑞德的臂弯里,月光如洗,照在床上,此时她就会想,要是如此亲近地枕着的是希礼的手臂,那该有多好呀,要是是希礼把她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自己的脸上,缠在他的脖子上,那又有多好呀。
有一次,她想起这些,不禁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窗户。过了一会,她感到自己脖颈下有力的手臂变得像铁一样硬,寂静中传来瑞德的声音:“愿上帝永远把你这小骗子罚到地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