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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55)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不,媚兰从来没有意识到,人们聚集在她周围,就像聚集在一个曾经用过的、备受爱戴的准则周围一样。所以,有一天米德医生对她说出那番话来时,她才感到又是吃惊又是难堪。那天晚上在她家,米德医生出色地朗读了《麦克白》[11]的片段,在那里待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后,他吻了吻她的手,用他曾经演说过我们光荣的事业的声音说道:

“我亲爱的梅利小姐,能来你家里总是一种特权,一种快乐,因为你——还有像你这样的女士——是我们大家的心脏,是我们剩下的一切。他们夺走了我们男人的花季和我们年轻姑娘的笑声。他们破坏了我们的健康,根除了我们原有的生活,破坏了我们的习惯。他们毁掉了我们的繁荣,让我们倒退了五十年。我们的孩子们本该在学校读书,我们的老人本该在阳光下睡大觉,可他们却在老人和孩子的肩上加上了沉重的负担。可是我们会重建起来的,因为我们有像你这样的心脏做基础。只要我们有了它们,北方佬想要其余的东西,全都给他们好了!”

思嘉的肚子越来越大,大得连白蝶姑妈宽大的黑披巾也遮掩不住了,她这才经常和弗兰克一起溜过后院的树篱,加入到在媚兰的游廊上举行的夏夜聚会中去。思嘉总是坐在远离灯火的地方,藏在能保护她的阴影中。在那里,她不但不会引人注目,而且能看着希礼的脸,满足自己心里的需要,又不会被别人察觉到。

吸引她到这房子里来的只有希礼一人,因为那些谈话经常既无聊又使她伤心。它们总是一个模式——先是艰难时世,再是政治形势,接着,免不了的就是战争。女士们抱怨什么东西都很贵,向先生们发问,他们是否认为好的世道还会回来。无所不知的先生们则总是说,肯定会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艰难时世是暂时的。女士们知道先生们在撒谎,而先生们也知道女士们知道他们在撒谎。可他们还是愉快地撒着谎,女士们也就假装着相信他们。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艰难的世道会一直延续下去。

艰难时世的话题谈过之后,女士们便谈到黑鬼们越来越无礼,对到南方来发财的北方佬感到的义愤及北方士兵在每个角落游来荡去给她们带来的耻辱。先生们是不是认为,北方佬会把佐治亚州的重建工作做完?先生们安慰她们说,他们认为重建工作马上就会完成——那就是,一等民主党人重新获得选举权就成。女士们很会体谅人,不去问他们这会是在什么时候。谈完政治以后,关于战争的谈话开始了。

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两个前南部邦联的支持者凑在一起,谈话的内容永远只有一个。而有十二个或更多人聚在一起时,那就一定能预先知道他们的结论,那就是,战争必须激烈地重打一次。而谈话中“假如”这个词总是最为突出。

“假如英国承认了我们——”“假如杰夫·戴维斯征用了全部的棉花,在封锁线收紧以前把它们运到英国——”“假如朗斯特里特在葛底斯堡听从了命令——”“假如杰布·斯图尔特在马斯·鲍勃需要的时候没有出去袭击敌人——”“假如我们没有失去石墙杰克逊——”“假如维克斯堡没有沦陷——”“假如我们能再坚持一年——”而且总是这些话:“假如我们没有让胡德代替约翰斯顿——”或者“假如他们在多尔顿让胡德指挥而不是让约翰斯顿指挥——”

假如!假如!在寂静的黑夜中,带着往日的激动,他们慢吞吞、软绵绵的谈话声会越来越快——步兵、骑兵、炮兵,回忆着生活处于鼎盛时期的那些岁月。在这凄凉的日落后的冬夜,他们却在回忆着仲夏日的炎热情景。

“他们别的什么也不谈,”思嘉心想,“什么也不谈,只谈战争。总是战争。他们以后也是什么也不谈,只谈战争的。不,他们到死都会这样的。”

她看了看周围,看到小男孩躺在他们父亲的臂弯里,呼吸急促,眼睛发亮,听着子夜突袭以及骑兵勇猛的冲锋和战旗插在敌人低矮的防护墙上的故事。他们似乎听到了鼓声、号声和反叛者的叫声,看到了雨中腿脚发酸的人斜扛着破烂的战旗走了过去。

“这些孩子也决不会谈论别的事情的。他们会认为,和北方佬打仗,然后瞎着眼跛着脚回家来——或者根本就不再回家来,是非常光彩、非常光荣的事。他们全都愿意记住战争,谈论战争。可我不愿意。我连想都不愿去想。要是我做得到的话,我宁愿永远把它忘了——噢,要是我做得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