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能哭!她又感觉到嗓子眼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听到这消息以后,她经常有这种感觉,可是哭一点用处也没有。哭只会使她心乱如麻,虚弱无力。为什么,噢,为什么威尔或是媚兰还有姑娘们没有写信告诉她嘉乐病了?她会坐头列火车到塔拉来照顾他的,如果需要的话,还会从亚特兰大带个医生来。笨蛋——全都是笨蛋!他们没有她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吗?她不能同时在两个地方。仁慈的上帝知道,她在亚特兰大也是尽力在为他们工作。
她在桶上挪动着身子,威尔还是没来,她变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他在哪儿呢?这时,她听到身后的铁轨上传来踩踏煤渣的声音,便转过身,看到亚历克斯·方丹正越过铁轨朝一辆运货马车走去,肩膀上还扛着一袋燕麦。
“天哪!可不是你吗,思嘉?”他叫了起来,扔下袋子,跑过来拉起她的手,沧桑、黝黑的小脸上写满了快乐,“见到你太高兴了。我看见威尔在铁匠铺里给马钉马掌呢。火车晚点了,他以为还有时间呢。要不要我去叫他?”
“好的,拜托了,亚历克斯。”她说,虽然心里很悲痛,但还是露出了笑意。又能看到一张县里老乡的面孔,感觉真不错。
“噢——哦——思嘉,”他尴尬地说,还拉着她的手,“对你父亲的事,我真的感到很遗憾。”
“谢谢。”她回答说,真希望他没说这句话。他的话把嘉乐健康红润的面孔和洪钟般的声音都带到她眼前来了。
“要是这能给你什么安慰的话,思嘉,我要说,我们这里的人都以他为荣呢。”亚历克斯继续说着,放下她的手,“他——哦,我们认为他死得像个战士一样,而且是为一个战士的事业而死的。”
哦,他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呢,她茫然不解地思忖着。战士?是不是有人枪杀了他?他是不是跟托尼一样,和哪个为联邦政府工作的南方人打起来啦?但她不该再听了。如果谈起他,她会哭的。可她不能哭,在稳稳当当地坐上威尔的运货马车,驶到没有陌生人可以看见她的乡野以前,她不能哭。威尔倒是没有关系的。他就像个兄长一样。
“亚历克斯,我不想谈这事。”她唐突地说。
“我一点也不怪你,思嘉。”亚历克斯说,黝黑的脸因生气而涨得通红,“要是我自己的妹妹,我就——哦,思嘉,我从来没对任何一位女士说过什么不是,但我私下认为,真该有人用生牛皮鞭把苏埃伦抽上一顿。”
他现在在说些什么蠢话呀,她感到纳闷不解。苏埃伦到底和这有什么关系呢?
“很遗憾,我要说,这里每个人对她都有这种感觉。威尔是唯一一个为她说话的人——当然,还有媚兰小姐,可她是个圣人,在她眼里,人人都是好人,而且——”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谈这事。”她冷淡地说,可是亚历克斯好像并不觉得受到冷落。他看上去好像是很理解她的粗鲁无礼似的,而这令人很恼火。她不想从一个外人嘴里听到有关她家里人的坏消息,不想让他知道她对发生了什么事都一无所知。威尔为什么没把详细情况告诉她呢?
她真希望亚历克斯没有这么坚定地看着她。她觉得他已经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这使她很难堪。可是,黄昏中窥视着她的亚历克斯却在想,她的脸已经完全变了,他都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也许是因为她要生孩子了。女人在这种时候确实看上去会像魔鬼一样。而且,当然喽,她一定会为郝先生感到很伤心。她曾经是他的至爱。可是,不,那变化比这大多了。她比他上次看到她时确实好多了。至少,现在的她看上去一天三餐吃饱是没问题的。她眼里那种被追猎的动物才有的神情也少了一些。现在,曾经满眼担忧、绝望的眼睛已经是很坚定的眼睛了。她身上有种支使别人、自信、果断的神情,连她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可以断定,她在领着老弗兰克过着快乐的生活。是的,她变了。她还是很漂亮,当然,但是所有那些迷人、甜美的温柔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那种抬头看着男人时一眨一眨的神态也完全不见了。而这一点,全能的神知道得也不如他清楚。
哦,他们不全都变了吗?亚历克斯低头看着自己的粗布衣服,脸上又现出了往常那种饱经沧桑的皱纹。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想着他妈妈要怎么操持这个家,可怜的乔的小男孩怎么样才能受教育,他又该怎样去筹钱再买匹骡子,想着这些,他真希望战争继续打下去,希望战争永远打下去。那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运气如何。部队里总是有东西吃,哪怕是只有玉米面包,总是有人发出命令,根本没有这种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折磨人的感觉——除了被杀,部队里没什么可烦恼的。还有迪米蒂·芒罗。亚历克斯想跟她结婚,可是他知道,现在这么多人指望他供养,他是不能结婚的。他爱她爱了这么久,而现在,她脸上玫瑰色的红晕已经渐渐消失,眼里的欢快神采也不见了。要是托尼不用逃到得克萨斯州去就好了。这地方再有个男人,这世界也就会大不一样。他那可爱的、坏脾气的小弟弟,现在却身无分文地流落在西部。是的,他们全都变了。为什么不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