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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30)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思嘉发现,晚饭前喝杯纯白兰地对她帮助很大,况且,她总是可以嚼食咖啡或是含科隆香膏来掩饰酒味。为什么人们对女人喝酒如此缺乏理性,而男人们什么时候想喝,就可以醉得东倒西歪呢?有时候,当弗兰克躺在她身边鼾声大作而她又没有睡意的时候,当她翻来覆去,因担心失去财产而揪心的时候,当她害怕北方佬,思念塔拉,想着希礼的时候,她认为,要不是白兰地的话,她一定会发疯的。而当一股愉快、温暖的暖流流遍她的血管的时候,她的烦恼也就开始渐渐远去了。三杯酒下肚后,她总是能对自己说:“等到明天我更能忍受的时候,我再来想这些事吧。”

可是,有一些夜晚,就连白兰地也无法遏止她心里的痛苦,比担心失去锯木厂还更强烈的痛苦,那就是渴望重新见到塔拉所带来的痛苦。亚特兰大嘈杂的声音、新建的建筑、陌生的面孔、挤满马匹、马车和忙忙碌碌的人群的窄小拥挤的街道,有时候简直要让她窒息。她爱亚特兰大,可是——噢,为了塔拉的恬静和安宁,为了它周围的红土地和黑森森的松树!噢,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一定要回到塔拉去!到希礼身边,只要能看见他,听到他说话,只要知道他爱着她,她就有力量了!媚兰来的每封信都说他们全都很好,威尔来的每封短信都报告了有关犁地、种植、棉花生长的情况,而所有这些都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向往着回家。

“我七月份就回家去。那以后,我在这什么事也干不了。我要回家去住几个月。”她想着,心里兴奋起来。她七月真的回家去了,但不是像她希望的那样回去的,因为七月刚开始,威尔就来了封短信,说是嘉乐去世了。

第三十九章

火车晚点了。七月的黄昏时间延续很长,天空呈深蓝色。思嘉在琼斯伯勒下车时,暮色已经笼罩着整个乡间。村子里还残存的商店和房子里闪烁着黄色的煤油灯光,可也并不是太多。主要街道上的建筑物之间,不时就会现出一块块空地,原先的房子已经被炮弹炸毁或是被大火烧毁了。屋顶被炮弹炸成窟窿、半边墙已经被炸毁的破房子直视着她,又寂静,又阴森。布拉德商行木制遮篷外面,拴着几匹上着鞍的马和骡子队。尘土飞扬的红土路上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唯一的声音是从街上较远处的酒馆里传来的喊叫声和充满醉意的狂笑声,在还很寂然的黄昏的天空中飘荡着。

车站在战争期间被烧毁了,此后就一直没有重建。车站所在地只有一个木头搭的遮篷,四面都没有东西遮风挡雨。思嘉在遮篷下走着,在一个显然是放在那当坐椅的空桶上坐了下来。她在街上前前后后打量着找威尔·本廷。威尔应该到这来接她的。他应该知道,接到他关于嘉乐去世的短信,她会坐最早能到达的火车前来。

她匆匆上路,小旅行包里只带了一件睡衣和一把牙刷,连换洗内衣都没带。她穿着从米德太太那里借来的紧身黑裙子,感到很不舒服,但她没有时间去为自己弄丧服了。米德太太现在很瘦,而思嘉的肚子却日见其大,所以这裙子穿起来就双倍的不舒服。即使在为嘉乐的死感到悲伤的时候,她也没忘记自己现在的模样,厌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腰身已经完全没有了,脸和脚踝都是浮肿的。在这以前,她对自己的样子并不怎么在乎,可是现在,一小时内,她就要见到希礼了,因此变得非常在乎。即使在这种心碎欲裂的时候,一想到自己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却要面对希礼,她就不禁感到畏缩不前的。她爱他,他也爱她,而对她来说,这个不想要的孩子似乎成了对那份爱的不忠诚的行为。然而,令她更讨厌的是,让他看到她的腰身已经不再苗条,走路也不再轻快,而这又是她无法逃避的事。

她不耐烦地拍着自己的脚。威尔应该来接她的。当然,她也可以走到布拉德商行去打听一下,或者,如果发现他没法来的话,叫那里的什么人赶车送她到塔拉去。可她不想到布拉德商行去。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很可能县里的一半男人都会在那。穿着这件非常不合身的黑裙子,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这裙子非但没有掩饰她的肚子,反而使之更明显了。她也不想听到铺天盖地而来的人们对嘉乐的死所说的善意、同情的话。她不需要同情。她担心一有人对她提到他的名字,她就会大哭出来。她不想哭。她知道,她一旦哭起来,就会像那次埋在马的鬃毛里哭泣一样。在亚特兰大沦陷的那个可怕的夜晚,瑞德把她扔在城外黑漆漆的路上,可怕的眼泪把她的心都给撕碎了,却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