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惊愕地拉长了脸。他笑得都噎住了,偷偷窥视着坐在暗影中的她。她已经惊得哑口无言,用手帕盖住了嘴巴。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缘故!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唯一一个坦率的人,唯一一个用实用的眼光看问题而不会用有关有罪和道德这些大话来遮盖问题实质的女人。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晕过去,然后让我走人。”
思嘉跳了起来,羞得满脸通红。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她,埃伦的女儿,是有教养的人,她怎么能坐在那听着这种贬低人的话,接着又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回答呢?她应该尖叫出来。她应该昏厥过去。她应该默默地、冷淡地转过身,迅速从游廊上跑掉。可现在来不及了!
“我会让你走人的。”她叫了起来,也顾不上媚兰或是街那头的米德一家是否能听到她的叫声了,“滚出去!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我做了什么怂恿你这么做了吗——让你以为——滚出去,别再到这来了。这次我是认真的。别再拿着你那些没用的饰针和丝带到这来,以为我会原谅你。我要——我要告诉我父亲,他会宰了你!”
他抓起帽子,行了个礼。在灯光中,她看到他在笑,髭须下的牙齿也露了出来。他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她说的话只让他觉得很有趣,他正兴趣盎然地看着她呢。
噢,他简直太可恶了!她猛地转过身,朝屋里走去。她抓住门把,很想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可让门固定开着的门钩太沉了,她拉不动。她用力拉着,弄得气喘吁吁的。
“要我帮忙吗?”他问道。
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在此地待一分钟,她的某根血管就会破裂。她匆匆忙忙冲上楼去。到了楼上,她还听到他礼貌地为她关上了门。
第二十章
八月炎热、喧嚣的日子已进入尾声,炮击也突然停止了。降临在城市上空的这种宁静真是令人大吃一惊。邻居们在街上碰面时面面相觑,心里都极为不安,不敢肯定会发生什么事。在喧哗吵闹的日子过后,这种宁静并没有使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反而是一有可能就使神经变得更加紧张。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北方佬的炮火停息下来了。也没有部队的消息,只知道他们大批撤出城周围的防御工事,开到南部去保护铁路。谁也不知道仗在什么地方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打仗,如果有战争,那战争又是怎么打的。
现如今,只有口头传来传去的消息。由于纸张、墨水和人手都很缺,自围城开始以后,报纸已经暂时停止发行了。而那些传得最快的小道消息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迅速传遍了全城。现在,在这令人焦虑的宁静当中,人群聚集在胡德将军的司令部前,要求知道消息。还有大量的人集中在电报局和车站,希望得到消息,得到好的消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舍曼的大炮沉默下来意味着北方军已经全线撤退,南方军正在把他们沿路赶回多尔顿去。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电报线静悄悄的,唯一残存的铁路是通往南部的,可那铁路线上也没有火车来,邮电服务已经中断了。
尘土飞扬、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秋天悄悄来临了,突然安静下来的城市像要窒息了一样。天气干燥得令人气喘吁吁,这种负担又压在了人们疲惫不堪、焦虑万千的心灵上。思嘉很希望能收到塔拉的来信,想得都快要疯了,却还要撑着一副勇敢的面孔。自围城开始以来她一直生活在隆隆的炮声中,这似乎已经永恒不变,直到这不祥的宁静降临为止。然而,离围城开始的日子仅仅才三十天。围城围了三十天!城周围挖了一圈圈的红土散兵壕,大炮那单调的隆隆声从不停息,救护车和牛车排成长龙,朝医院开去,鲜血一滴滴滴落在尘土飞扬的街上。掩埋队的工作已经超负荷,不等死去的士兵尸体凉透,他们就把尸体拖出来,像扔木头一样把他们扔进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浅浅的沟里去。仅仅才过了三十天!
从北方军从多尔顿往南进军开始算,仅仅才四个月!仅仅四个月!思嘉回想着那遥远的日子,心想那是发生在另一种生活中的事。噢,不!当然不止四个月。简直像过了一辈子。
四个月前!哦,四个月前,多尔顿、里萨卡和肯纳索山对她来说都还只是铁路沿线的地名。可现在都是战役名了——是约翰斯顿往亚特兰大撤退途中拼死作战却徒劳无功的战役。现在,桃树溪、迪凯特、埃泽拉教堂及尤托伊溪也不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不再是令人愉悦的地名。它们曾经是宁静的小山村,那里挤满了热情好客的朋友们。她曾经和英俊的军官们在溪水缓缓而流的溪岸上野餐,那里土质松软,绿树成荫。可是现在,她再也不会把它们当成美好之处,这些地名也都成了战役名,她曾经坐过的松软碧绿的草地已被大炮轮子碾得粉碎,被短兵相接、刺刀相见的士兵们拼死作战时踩得稀巴烂,也被枪弹打得痛苦不堪的尸体压扁了……现在,慵懒的河水更红了,佐治亚的红土曾经使它成了红色的河流,但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红。人们都说,自从北方佬渡过桃树溪后,溪水便变成猩红色的了。桃树溪、迪凯特、埃泽拉教堂、尤托伊溪,它们不再是地名了,而是埋着友人的坟墓,在乱丛林和浓密的树荫下,未被掩埋的尸体在那里腐烂发臭,它们也成了亚特兰大城的四条边线。舍曼曾试图强攻进来,但胡德的部队顽强地把他们击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