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大门边的嘉乐没有再受到阻挠,头往后一仰,用男低音大声唱起了《哀悼》这支歌。思嘉双肘支在窗台上,极不情愿地笑了。如果她父亲不会唱变调,那一定是支很优美的歌。这也是她最喜欢的歌曲之一。有一会,她禁不住跟着那优美忧伤的歌词开始唱了起来:
“她离她年轻的英雄长眠的地方很远很远,
她周围的情人们围着她叹息。”
歌声延续着,她听到了白蝶的屋里和梅利的屋里都有了声响。可怜的人哪,她们一定心情很沮丧。歌声停时,两个人影合二为一,走过人行小道,上了台阶。然后传来了一阵谨慎的敲门声。
“我想,我得下去看看。”思嘉寻思着,“他毕竟是我父亲,而可怜的白蝶宁愿死也不愿去的。”再说,她也不想让仆人们看到嘉乐现在这副模样。就算彼德试图把他弄上床去,他也会不守规矩的。只有波克知道怎么应付他。
她把晨衣靠颈项边的别针别好,点燃了床边的蜡烛,匆匆走下黑漆漆的楼梯,来到前面的过道里。她先把蜡烛放到烛台上,开了锁,打开门。在闪烁的烛光中,她看到了白瑞德。他衣服的褶边纹丝不乱,正搀扶着个子矮小、体格却很结实的父亲。那支歌显然是嘉乐最后能发出的声音,就像天鹅临死时发出的美妙歌声一样,他正坦然地依靠在同伴的手臂上。他的帽子不见了,拳曲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一头白色的鬃毛,领带歪到了耳朵边,胸前的衬衫还有点点酒迹。
“我说,这是你父亲吧?”白船长说,黝黑的脸上眼神很有趣。他看了一眼穿着睡衣的她,似乎能透过晨衣看到她的身体里面去。
“把他搀进来吧。”她简短地说,自己这副打扮使她感到很不好意思,同时也因嘉乐使她处于如此境地,让这个男人笑话她而感到很生气。
瑞德向前推着嘉乐。“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弄上楼去?你无法应付他。他挺重的。”
他大胆的建议使她惊得张大了嘴巴。如果白船长上了楼,光想想缩在床上发抖的白蝶和梅利会怎么想就够呛!
“我的圣母呀,不行!就在这,把他弄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就得了。”
“你是说殉夫吗?”
“你脑袋里若能想着说话要有礼貌,我就会对你感激不尽的。就在这,现在让他躺下来。”
“要我把他的靴子脱下来吗?”
“不用了。他过去也曾穿着靴子睡过。”
她为自己的失言真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因为他把嘉乐的腿放到另一只腿上时,轻声笑了起来。
“现在请你走吧。”
他走出去,进了昏暗的过道,捡起掉在门槛边的帽子。
“我星期天晚餐时再见。”他说着走了出去,随手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思嘉五点半就起身了,后院的仆人们都还没起来准备早点。她悄悄走下楼梯,来到静静的楼下。嘉乐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抓着圆圆的脑壳,好像要把它捏碎在两个手掌之间似的。她走进来的时候,他偷偷瞧了她一眼。抬眼看她也使他痛得难以忍受,他不禁呻吟起来。
“唉哟哟!”
“你干的好事,爸爸,”她用气愤的低语开始数落他,“在那个时辰回来,还用歌声把街坊邻里都吵醒。”
“我唱歌了?”
“唱了!你唱了《哀悼》,声音还特大。”
“我不记得了!”
“邻居至死也会记得的,白蝶小姐和媚兰也会忘不了的。”
“我的老天哪,”嘉乐呻吟着,伸出舌苔厚厚的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牌局开始后我记得的就不多了。”
“牌局?”
“那个花花公子白瑞德吹牛说他是最棒的扑克玩家——”
“你输了多少钱?”
“啊,我赢了,这是自然的。喝一两杯就能帮我赢钱。”
“你看看你的钱包。”
就好像每个动作都使他很痛苦一样,嘉乐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钱包,打了开来。钱包空无分文,他茫然无措、可怜巴巴地看着钱包。
“五百美元,”他说,“这是用来给郝太太从偷越封锁线的人那买东西的,现在连回塔拉的车费都没有了。”
思嘉怒气冲天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钱包时,头脑里便有了一个主意,随即迅速明了起来。
“我也没法在这城里抬起头来了。”她开口说道,“你把我们大家的脸面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