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宽敞的楼梯间以后,他们被请进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起居室[278],看得出是新装修的,比楼下的房间更加雅致,光线也更加充足;据雷诺德兹太太所说,这个起居室最近才布置完毕,主要是为了让达希小姐高兴,因为她上次在彭伯利庄园时喜欢上了这个房间。
“他果然是个好兄长,”伊丽莎白说着朝窗边走去。
雷诺德兹太太言之凿凿地预测,将来达希小姐走进起居室,肯定笑逐颜开。“他总是这样的,”她补充说,“凡是能让妹妹高兴的事,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去完成。为了自己的妹妹,没有什么是他不愿意做的。”
接下来参观的是书画间和两三间主要的卧室。书画间挂着许多佳作,但伊丽莎白对艺术一窍不通;再说刚才在楼下已经看了不少同类作品,所以她干脆扭头欣赏起达希小姐的蜡笔画,这些习作的内容普遍较为有趣,也更容易理解。
画室里有很多家族成员的肖像画,但这些很难吸引陌生人的眼球。伊丽莎白一边走,一边寻找那张她唯一熟悉的面孔。最后终于找到了,她看见一张肖像画,和达希先生惊人地相似,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她记得达希先生有时正是这样笑嘻嘻看着自己。她在这幅画前面站了好几分钟,离开画室之前又回来看了几眼。[279]雷诺德兹太太告诉他们,这张肖像是他父亲尚在人世时画的。
这时伊丽莎白心中不由对画像的原型泛起了一丝柔情;在从前,即便是相互交往最密切的时候,她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雷诺德兹太太的赞扬实在不能算是无关紧要。有什么嘉许比一个聪明仆人的歌颂更加宝贵呢?她竟然认为达希先生是好兄长、好领主、好主人,那么多人的幸福仰仗于他的庇护!他的权力可以让许多人快乐,也能够让许多人痛苦!他能做功德无量的善事,也能做恶贯满盈的坏事!可是女管家谈到的每件事,无不证明他是品性纯良的好人。伊丽莎白站在画像之前,和画上的他对视良久,忽而想到他对自己的爱慕,一阵从未有过的感激油然而生;她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至于对方表白时的无礼冒犯,再也没有那么可恨。
这座府邸开放给公众参观的地方都看过以后,他们回到楼下;女管家就此和他们道别,后面的导览将会交给正在前厅门口等候的园丁。
他们穿过草地向小溪走去,路上伊丽莎白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再次凝望那座大宅,她的舅父舅母也停下了脚步;舅父正推算着大宅的建造年代[280],这时主人忽然从通往马厩的大路上走过来。
由于两人相距只有不足二十码[281],而且他出现得这么突然,所以要躲开他的视线是不可能的。他们立刻看到了对方,双方的脸随即涨得通红。他吓了一跳,刹那间呆若木鸡,但很快回过神,走上前来和伊丽莎白说话,言谈举止显得有点惊慌失措,但依然算得上彬彬有礼。
伊丽莎白原本情不自禁地转身就走,但看他走过来,唯有停下脚步和他寒暄几句,只是内心无比尴尬。加德纳夫妇尽管观摩过他的肖像,但乍见之下,还是没认出来眼前正是达希先生,然而看到园丁惊喜交加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看到他正在和外甥女说话,他们识趣地走远了几步;伊丽莎白则是吃惊和困惑兼而有之,几乎不敢抬头和他对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自己家人的问候。他的态度和上次见面时大不相同,说话的语气可谓极尽温柔,伊丽莎白越听越窘,不停想到自己不请自来实在于礼不合,所以双方交谈虽说只有短短几分钟,却堪称她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时刻。达希先生也不见得有多自在;他的神态完全不像平常那么淡定,说来说去只有几句话,诸如她何时离开隆伯恩,在德比郡过得如何之类的,而且语气特别急促,足见也是心慌意乱。
最后他似乎已经无话可说,默默站了几分钟,突然恢复常态,道别后转身离去。
加德纳夫妇立刻走到她身边,对达希先生的英俊大表赞赏;然而伊丽莎白魂不守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顾默默地跟着他们走。她内心充满羞愧和懊恼。来这里参观真是天下最倒霉、最失策的事!在他看来肯定十分奇怪!他那么虚荣,应该会觉得这样很不体面吧!简直像对他投怀送抱一样!唉!为什么要来呢?他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回来?他们只要早走十分钟,便不至于和他迎头撞上,因为他显然是当时才到的,刚跳下马背或者马车。想到刚才不期而遇的尴尬场面,她的脸不禁红了又红。他的态度和以前判若两人——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主动搭讪已经足够叫人惊奇的了,竟然还文质彬彬地问候起她的家人!这次邂逅相逢,他的态度之谦恭,语气之温柔,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和上次在洛辛斯他亲手把信交给她的情形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