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对这些劝诫,回答得很得体,至少在措辞上,他夸夸其谈,把一个怀有宗教热忱的年轻神学士所能使用的词汇全都用上了;但他说话的声调和眼底包藏不住的火焰,却向谢朗神甫敲响
了警钟。
展望于连的未来,似不宜做太坏的评估:圆滑与审慎兼具,把一套虚伪的论调编得滴水不漏,在他这个年纪,已属不恶。至于声调和手势,是因为他一直与乡民为伍,没见识过大场面。以
后,一旦有机会接近大人先生,那无论是姿势还是措辞,就会粲然可观了。
瑞那夫人感到纳闷的是:其侍女新近得到一笔财产,却不见她心情更快活。只看到她三天两头去见神甫,回来时总眼泪汪汪的。后来,艾莉莎就自己的婚事跟女主人提了个头。
瑞那夫人听后,以为自己得了病。人像发热一样,夜不成眠。只有看到侍女或于连在侧,才觉得活了过来。她日夜都想着他们,想着他们婚后的幸福光景。一个小家庭就靠五十路易来维持
,固然是穷,但在她心目中却颇具迷人的色彩。那时,于连很可能到专区首府布雷去当律师,离维璃叶只有十五里路;在这种情况下,偶尔一见的希望还有。
瑞那夫人真以为自己快要疯了。她告诉了丈夫,后来果真病倒了。当天晚上,侍女进来服侍,她发现那女孩在抽泣。这一晌,她恨透了艾莉莎,刚才还数落了她几句,这时便请侍女原谅自
己脾气不好。不想艾莉莎泪水冒得更凶了,说要是太太允许,她想把自己的不幸事儿倾诉一下。
“那你就说吧。”瑞那夫人答道。
“唉,太太,想不到他会拒绝;一定有人跟他说了我的坏话,他也就信了。”
“是谁拒绝呀?”瑞那夫人气都透不过来了。
“还有谁,太太,除了于连先生,”侍女抽噎着说,“神甫先生也拗他不过。因为神甫觉得,他不该拿当过女佣为借口,回绝一个正经姑娘。说穿了,于连先生的父亲,也不过是个木匠;
连他本人,没进太太家之前,又是什么样儿呢?”
后面的话,瑞那夫人都没听进去。她亢奋已极,神志几乎不管用了。她让侍女把于连回绝的话说了又说;据说态度之硬,已无翻悔的余地。
“我愿意替你做一番最后的努力,”女主人对侍女说,“由我出面,跟于连先生说说看。”
第二天午饭后,瑞那夫人心里不无快意,去为她的情敌做说客;谈了一小时,看到艾莉莎的婚议和财运一再遭到婉拒。
于连慢慢脱出刻板的应答,对瑞那夫人的好言规劝,能很机智地挡回去。几天来陷于绝望,瑞那夫人这下抵御不住了,任幸福的激流洋溢她的心田。等恢复灵性,在卧房安歇下,便遣开众
人,这时,她自己都大吃一惊。
“莫非我爱上了于连。”她终于这样自问。
这个发现,换了别的时光,她一定会愧疚不已,坐立不安,而此刻,对她不过是很别致的人生一境,而且好像有点儿事不关己似的。风波过后,只觉得心疲身软,连最强烈的感情也无能为
力了。
瑞那夫人想做点针线活儿,不料却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倒也并不十分惊恐。她太幸福了,再不把事情往坏处想。天真、淳朴,这位善良的内地女子,绝不至于为了感受新的情致
或忧苦,而折磨自己的灵魂。于连到来之前,她整个身心都给一大堆家务吸引了去——在远离巴黎的地方,这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命运。瑞那夫人对于激情,跟我们对彩票的看法一样:肯
定会上当,只有疯子才去碰这种运气。
晚餐钟响,于连领了小孩回来;瑞那夫人听到于连的声音,脸顿时涨得绯红。自从心有所爱以来,她学乖了,把脸红的原因,说成是头痛得厉害。
“女人就是这样,”瑞那先生呵呵一笑,“这些机器,这里那里,时时需要修补修补!”
这类打趣的话,瑞那夫人虽然早已听惯,但说话的声调,还是觉得非常刺耳。为了消闲遣闷,转而打量于连的长相,即令他是天底下最难看的男人,此刻也会讨得她的欢心。
瑞那先生刻意模仿宫廷显贵的习尚,每当春回大地,初逢佳日,就率全家搬到苇儿溪小憩。这个村子因一则中世纪的传闻,事关嘉白丽哀(Gabrielle)凄艳的遭遇而遐迩闻名。当地有一
座哥特式古老礼拜堂,如今已断垣零落,却不失为一大景观。离废墟几百步远处,瑞那先生拥有一座古堡,内有两对塔楼和一座仿蒂琉璃宫庭院的花园。花园四边,广植黄杨;园内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