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穆尔小姐感情之真诚,不容有怀疑的余地;叙述时语气之真切,亦最明显不过。为了让他把不幸尝个够,她专注于一度对凯琉斯怀有的情意,有时说着说着,如状目前之景,好像现在还
爱着凯琉斯似的。可以肯定,她声调里自有情意在,这一点于连看得很清楚。
即使胸膛里灌满了熔化的铅水,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可怜的小伙子痛苦到了这个份儿上,叫他怎么猜得着,正是因为想跟他说说话儿,拉穆尔小姐才津津乐道,把以前对凯琉斯或吕茨
那点淡薄的感情,再翻腾出来?
于连悲苦之状,非可言喻。就在这同一条菩提树小径上,不久之前,他就等钟敲半夜一点,可以爬进她的闺房,而此刻却有幸聆听她的密谈,讲她对别人的爱!一个血肉之躯的人,所能忍
受的苦痛已到不能再逾越半分的地步。
这种残虐的亲昵关系,持续有一周之久。玛娣儿特有时好像故意找机会跟他说话,有时则是凑巧碰到了一起。而话题对两人都有种谑近于虐的快意,总围绕着她对别人所怀有的情意:讲她
写过的情书,甚至连字句都记起来,整句整句背给他听。近几天来,她打量于连,神情近乎捉弄。见其痛苦之状,芳心大悦。
可以看出,于连了无人生经验,甚至连小说也没读过[25],对这位他十分爱慕、别诉衷肠的少女,只要他不那么笨拙,就会扔句冷话过去:“但得承认,虽说在下比不上那些先生,可是
蒙您小姐错爱的,还是不才……”
她的用意若给猜中,说不定会突然高兴起来。至少,成与否,全系于于连说出这想法时风度是否优雅,时机是否适切。总之,他可以用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摆脱眼前这种僵局,因为再延续
下去,玛娣儿特就会感到单一乏味了。
“您不会再爱我了,可我却爱得发狂!”一天,于连因为爱,因为不幸,说起糊涂话来。这句蠢话,可谓错尽错绝。
此言一出,拉穆尔小姐向他叙说衷曲的雅兴,涣释无余。这才使她吃惊:有这样的别扭,听了她的情史,居然不生气;她原以为,他说这句蠢话之前已经不爱她了。“傲气无疑会冲淡他的
情爱,”她心里想,“虽说他承认凯琉斯、匡泽诺、吕茨等人,出身比他优越,但他绝不是肯于服输而不思报复的人。不,我再也不会看到他跑来跪在我脚边了!”
前几天,于连痛苦不堪,反观这些公子哥儿显眼的优点,竟会天真到加以赞颂,甚至不惜加以夸大。这点变化,当然逃不过拉穆尔小姐的注意;她颇感惊讶,但不解其故,原因是于连凭他
狂热的灵魂,在赞扬据信得宠的情敌之际,对他们的艳福,自己也有河润泽及之感。
他刚才这句话,太坦诚,也太愚蠢。顷刻之间,风云突变:玛娣儿特确信自己仍为他所不弃,反倒鄙其为人,彻底看他不起了。
是在一起散步时,他说出这句不智的话的;她立即离他而去,最后的一瞥里,含有几多鄙视!回到客厅,整个晚上,都没看他一眼;第二天一天,她心里都弥漫着这种鄙夷情绪。一周来,
乐于把于连当作密友的情谊,于今不复存在。而且看到他,就觉得触气。对他的观感,甚至发展到厌恶的程度。目光一扫到他,轻藐之状,难以尽述。
贵族千金这一周来的心情变化,于连茫然不知,但她轻蔑的意思,还是辨别得出。所以他很识相,尽量少露面,绝不正眼看她。
但是,这样自我约束,不去看她,真比死还难受。只觉得苦难有增无减。“便是血性男儿,再勇敢也不可能支撑得更久了,”他自语道。在公馆的最高一层,独倚小窗,挨过他漫长的时日
:百叶窗严掩上,借缝隙以遥望,只等拉穆尔小姐的娇姿倩影出现在花园旁!
晚饭后,看到玛娣儿特跟凯琉斯、吕茨或某位她承认曾经爱过的人一起散步谈心,可知他是什么心情?
于连从没想到痛苦会如此酷烈,就差愤切慨慷,嚎叫几声了!这颗坚强的灵魂,已彻底昏瞀狂乱了。
凡与拉穆尔小姐无关的一切,他都觉得可憎可厌。现在连封最简单的信都拟不成了。
“你昏头啦?”侯爵面斥道。
于连心怀鬼胎,怕被识破,便推说身体不适,人家居然还相信了。幸运的是,侯爵在吃晚饭时,拿他就要抱病远行,开了几句玩笑;玛娣儿特了解到,这次外出时间可能很长。于连已经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