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
①三叶梅,又名九重葛、三角花,紫茉莉科,南美紫茉莉属,原产于秘鲁、阿根廷、巴西、南美等地。——互动百科
佩特拉·科特斯或许是本地唯一拥有阿拉伯人那般心气的人。她眼见暴雨卷走牛棚与马厩最后的残迹,仍努力撑起门户。最近一年,她托人给奥雷里亚诺第二带去紧迫的消息,而他回答说还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回她家去,但无论如何都会为她带去一箱金币铺满卧室的地面。于是她遍寻自己的内心,寻找能够助她战胜不幸的力量,找到的却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理有据的怒气。她怀着这怒气,发誓要重新挣出被情人挥霍、被暴雨吞噬的财富。她的决心不可动摇,当奧雷里亚诺第二最后一次接到口信八个月后回到她家时,就看见她脸色青绿,蓬头散发,眼窝深陷,皮肤遍布疥疮,却仍忙着在小纸片上写数字,准备经营彩票生意。奥雷里亚诺第二愣在原地,那瘦削严肃的样子让佩特拉·科特斯难以相信回来找她的是陪伴一生的情人,而不是他的孪生兄弟。
“你疯了,”他说,“除非你想用骨头当奖品。”
这时,她让他去卧室看一眼,他便看到了那头母骡。它和主人一样瘦得皮包骨,但也和她一样精神抖擞,神情坚定。佩特拉·科特斯用自己的怒气培育它,没有草料、没有玉米也没有树根时便把它安置在卧室,喂它棉布床单、波斯地毯、长毛绒床罩、天鹅绒窗帘,以及主教式大床上用金线刺绣、带真丝流苏的华盖。
乌尔苏拉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兑现雨停就死去的诺言。雨天里她难得神智清明,八月后却频显清醒,那时开始刮起干燥的热风,令玫瑰萎谢泥沼枯涸,在马孔多遍撒滚烫的尘沙,将生锈的锌皮屋顶和百年的巴旦杏树永远覆盖。乌尔苏拉发现自己整整三年都被当作孩子们的玩具,不禁难过地哭了一场。她洗去脸上的涂鸦,拿掉挂满一身的花布条、蜥蜴和蟾蜍干尸、念珠和阿拉伯人的古旧项链,自阿玛兰妲死后第一次不用人搀扶离开了床榻,重新投入家庭生活。她那不可战胜的心气成为她在黑暗中的引导。每当有人注意到她磕磕绊绊,不小心撞到她那天使长般高举过头的手臂,都会认为她身体状况堪忧,却未曾料到她其实已经失明。她无需双眼就发现,早在第一次扩建家宅时精心培育的花圃都已毁于大雨和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大肆挖掘。她还发现,从墙壁到地基处处开裂,家具退色散架,房门脱轴,家中弥漫着一种在她那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听天由命的悲戚氛围。她摸索着走过一间间空荡荡的卧室,听到白蚁蛀蚀木头低鸣不止、蠹虫在衣柜中沙沙大嚼,听到暴雨期间大肆繁殖的红色巨蚁挖掘地基时的毁灭之声。一天,她打开装圣像的箱子,里面跳出的蟑螂当即爬上身来,她不得不向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求助才得以脱身。箱里的衣服早已被咬噬成灰。“这日子没法过,”她说,“照这样下去我们非让虫子吃了不可。”她没有一刻的空闲。她天不亮就起床,谁有空就找谁帮忙,哪怕是孩子也一样。她把不多几件还能穿的衣服拿出来晒太阳,喷洒杀虫剂驱赶蟑螂,刮去门窗上的白蚁蚁路,撒下生石灰将蚂蚁毒死在巢窝里。最终,她受重振家业的热情驱使,来到那些被遗忘的房间门前。她清理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绞尽脑汁研制点金石的屋子,除去了瓦砾和蛛网,又把被士兵翻得一片狼藉的金银器作坊收拾整齐,最后要来梅尔基亚德斯房间的钥匙,打算看看里面的样子。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曾说过除非他确实已不在人世,否则谢绝一切打扰,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为尊重他的意愿想出无数托辞来搪塞乌尔苏拉。但她的决心不容动摇,绝不肯将任何隐蔽的角落留给虫子,为此她消除了一切障碍,经过三天不懈的坚持终于让人打开房门。她不得不扶住门枢才没被臭气熏倒,但只用了两秒钟便想起这里存放着女学生们用过的七十二个便盆,还想起雨天伊始的一天夜里一队士兵为捉拿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曾来家中搜查,却没能找到他。
“上帝啊!”她喊了出来,仿佛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费了那么大力气培养你的好习惯,结果你倒活得像猪一样。”
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仍在研读羊皮卷,在他那蓬乱成团的须发间只能隐约辨出长着绿色苔藓的牙齿和木然的双眼。听出是曾祖母的声音,他转头往门口望去,努力挤出笑容,却在无意中重复了乌尔苏拉当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