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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51)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带他们去逛窑子。”他说。

来的是六位身着礼服头戴礼帽的律师,在十一月的烈日下以极大的坚忍耐着酷暑。乌尔苏拉把他们安顿在家里。白天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关在卧室里密谋,到了晚上就请来卫兵和手风琴乐队,自费去卡塔利诺的店里消遣。“别打扰他们,”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下令,“总之,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十二月初,期待已久的会谈开始,很多人事先预计将会极其漫长,实际上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在闷热的客厅里,覆着如裹尸布般白床单的自动钢琴透出几分鬼气,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就坐在钢琴旁,这回他周围没有副官用粉笔画的圆圈。他由自己的政治顾问们簇拥着坐在椅子上,裹在羊毛毯里,安静地倾听使者们简要的建议。他们首先请求放弃审核地产以重新换取自由派地主的支持,其次请求放弃对抗教会势力来获取信众的拥护,最后请求放弃争取私生子与婚生子的同等权利以维护家庭完整。

“你们的意思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听罢微笑道,“我们只是为了权力而战。”

“这只是暂时的调整。”一位代表回答,“当下,最重要的是扩大战争的群众基础,然后再视情况而定。”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一位政治顾问迫不及待地插入谈话。

“这是自相矛盾的。”他说,“如果这些调整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保守党政府是正确的。如果靠这些调整就能扩大战争的群众基础,像你们说的那样,那就等于是说政府拥有广大的群众基础。总而言之,也就是说近二十年来我们在和全国人民作对。”

他还想继续,但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用一个手势打断了他。“不用浪费时间,博士。”他说,“重要的是,从今以后我们只为权力而战。”他仍微笑着,接过代表们递上的文件准备签字。

“既然是这样他总结道,“我们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的手下面面相覷,迷惑不解。

“抱歉,上校,”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轻声说道,“这是背叛。”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半空停下蘸了墨水的笔,将全部威权都压到他身上。

“交出你的武器。”他命令道。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站起来,把武器放在桌上。

“去军营报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下令道,“听候革命军事法庭发落。”

随即他签署了声明,交给使者,说道:

“先生们,拿好你们的文件。好好利用吧。”

两天后,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以叛国罪被判处死刑。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吊床高卧,对一切求情置若罔闻。行刑前夜,乌尔苏拉不顾禁止打扰的命令,到卧室去见他。她一身黑衣,带着罕见的肃穆神情,在会面的三分钟内一直保持站姿。“我知道你要枪毙赫里内勒多,”她庄严宣告,“我怎么做也拦不住。但是我告诉你:我以我父亲和我母亲的骨头发誓,以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名义在上帝面前发誓,我只要一看见他的尸体,不管你在哪儿都会立刻把你揪出来,亲手杀了你。”没等他回答,她转头就走了,最后又丢下一句话:

“就跟你出生时如果长着猪尾巴一样处理。”

那个漫无尽头的夜里,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追忆着在阿玛兰妲缝纫间里度过的那些一去不返的午后时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则苦苦挣扎了数小时,试图抓裂自己孤独的硬壳。自从那个遥远的午后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他唯一的快乐时光就是在金银器作坊里打造小金鱼的时刻。他被迫发动三十二场战争,打破与死亡之间的所有协定,并像猪一样在荣誉的猪圈里打滚,最后耽搁了将近四十年才发现纯真的可贵。

天亮的时候,离行刑还有一个小时,他来到牢房里,因整夜未眠备受煎熬而显得精疲力竭。“闹剧结束了,老兄,”他对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说,“我们离开这儿,不然蚊子就先把你枪毙了。”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无法掩饰对这一态度的蔑视。

“不,奥雷里亚诺,”他回答,“我宁可死也不愿意看到你变成一个屠夫。”

“不会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说,“穿上鞋,帮我结束这场狗屁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