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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35)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①在西班牙语中,“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SantaSoffadelaPiedad)有“慈悲圣女索菲亚”之义,“索菲亚”一名本身亦有“智慧”之义。

亲戚中只有何塞·阿尔卡蒂奥和丽贝卡知情,那时候他们与阿尔卡蒂奥的亲密关系与其说是出于亲情,倒不如说是源于同谋间的戚戚。何塞·阿尔卡蒂奥已然低头负起婚姻的重轭。丽贝卡凭着不屈的性格、贪婪的情欲和执著的野心,吸纳了丈夫超常的精力,使他从一个游手好闲、寻花问柳的男人变成一头干活的巨大牲口。他们的家清洁整齐。每天清晨丽贝卡都打开门窗,墓地的风从窗子进自院门出,裹挟着尸骨析出的硝石,在家中的墙壁和家具上都覆了一层泛白的粉末。想吃泥土的饥渴,父母骨殖的咯啦咯啦响声,皮埃特罗·克雷斯皮的优柔寡断激起的厌烦心绪,这些都被拋在了记忆的角落。她不受战乱的影响,从早到晚都在窗边刺绣,等到陶瓷的锅碗瓢盆开始在碗橱里颤抖就起身热饭。过了很久才会出现那几只邋遢的猎犬,然后是脚踏带马刺的高筒靴,肩挎双铳猎枪的巨人,他有时会带回一头鹿,更多的时候是一串兔子或野鸭。一天下午,上任不久的阿尔卡蒂奥突然登门。自从离家后,他们再没见过他,但他表现得那样亲热,他们便邀他共享野味。

直到喝咖啡的时候,阿尔卡蒂奥才说明来意:他收到一份针对何塞·阿尔卡蒂奥的起诉。起诉人说他开始时在自家院子里耕地,后来扩展到四周相邻的土地,赶着牛推倒篱笆掀翻棚屋,甚至强行占据了周边最好的田地。有些农民的土地他不感兴趣没有霸占,但却向他们强行征租,每个星期六扛着猎枪带着猎犬前去收取。他对此并不否认。他的理由是抢占的这些土地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当年建村时分掉的,而他认为可以证明自己的父亲从那时起就失去了理智,因为他处理的实际上是自家的财产。这一申辩其实毫无必要,阿尔卡蒂奥并非来此主持公道。他仅仅是来建议设立一个财产登记处,使何塞·阿尔卡蒂奥能合法拥有抢占的土地,条件是后者委托当地政府来行使征租的权利。他们达成了协议。数年以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审核地契时,发现从院落所在的小丘直到视野尽头所有的土地,包括公墓在内,都在他哥哥名下,而阿尔卡蒂奥在任职的十一个月内不仅收取地租,还向丧家索要在何塞·阿尔卡蒂奥的土地上下葬亲人的费用。

乌尔苏拉几个月后才知道这个已经众所周知的消息,因为人们不愿增添她的痛苦,有意隐瞒。她一开始就有些怀疑。“阿尔卡蒂奥在盖房子。”她装出自豪的样子告诉丈夫,同时试着往他嘴里灌进一勺加拉巴木糖浆。但她随即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晚些时候她得知阿尔卡蒂奥不仅盖好了房子,还订购了一套维也纳家具,由此怀疑得到证实:他果然在滥用公款。一个星期天,弥撒结束后她看见他正在新家和手下玩牌,就朝他喊道:“你是我们家的败类!”阿尔卡蒂奥没有理睬她。直到那时,乌尔苏拉才知道他有一个六个月大的女儿,而和他未婚同居的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又怀孕了。她决定给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写信,

不管他在哪里,告诉他这里的情形。然而那段日子里接连发生的事件使她没能实现想法,甚至让她后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战争,从那时起不再是遥远模糊的字眼,而是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严峻的现实。二月末的时候,马孔多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老妇人,骑着一头驮着扫帚的驴子。她一副人畜无伤的样子,巡逻队未加盘问就放了进来,把她当成了从大泽区那些村庄常来的小贩中的一个。她径直来到军营,阿尔卡蒂奥在曾经的教室、如今的后方基地接待了她。四围的吊床或卷起或系在铁环上,角落里堆着棕席,步枪、卡宾枪和猎枪散置一地。老妇人先立正行了个军礼,然后才自报身份:

“我是格雷戈里奥·史蒂文森上校。”

他带来了坏消息。据他说,自由派的最后几个抵抗据点都危在旦夕。奥雷里亚诺上校正边战斗边向里奥阿查一侧撤退,他是受上校委派来向阿尔卡蒂奥报信的。阿尔卡蒂奥应当放弃抵抗投降,以换取敌人保证自由派生命财产安全的允诺。阿尔卡蒂奥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奇怪的信使,他看起来与一个逃难的老妇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