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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115)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①圣·奥古斯丁(AureliusAugustinus,亦作希坡的奥古斯丁,天主教译“圣思定”、“圣奥斯定”、“圣奥古斯丁”,354-430),古罗马帝国时期基督教思想家,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神学、教父哲学的重要代表人物。在罗马天主教系统,他被封为圣人和圣师,并且是奥斯定会的发起人。——百度百科

②来源不可考。:D——Ray

“见鬼①,”他恶狠狠地说道,“去他的伦敦教务会议第二十七条!”

①原文为加泰罗尼亚语。

赫尔曼和奥雷里亚诺负责帮他准备行程。他们像是对待一个孩子,把车票和护照放进他的兜里用安全别针别好,为他开列出从马孔多出发直到抵达巴塞罗那一路应做事项的详细清单,但他还是在无意中将一条装着一半家财的裤子丢进了垃圾堆。出发前夜,他钉上文稿箱,把所有衣物塞进来时带的行李箱,然后揉了揉贝壳似的眼皮,指着一堆陪他度过流亡岁月的书本,以粗鄙无礼的祝福口吻宣布:

“这些破烂就留给你们了!”

三个月后,他们收到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二十九封信和五十多张照片,都是他在海上的空闲中攒下来的。尽管没有标明日期,但并不难看出写信的前后顺序。在最初的信件中,他以一贯的幽默谈起旅途中的种种风波:他是如何渴望将那个不许他把三个箱子搬进舱室的监运员扔进大海;一位女士如何愚蠢至极地对数字“13”怀有恐惧,但并非出于迷信,而是因为她感觉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数字;他如何在吃第一顿晚饭时,尝出船上的饮用水有莱里达泉水仿佛夜间甜菜的味道,为此打赌取胜。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船上的现实生活渐渐失去兴趣,而马孔多的一切,连晚近的琐碎事件也成为他怀恋的对象,因为随着航船渐行渐远,记忆也染上愈来愈浓烈的悲凉色彩。怀念的加深在照片里也得到了清晰的体现。最初的照片里,他身穿运动衫,额前银发飘飞,背衬十月加勒比海的浪花飞溅,一副快活的模样。最后一批照片里,他站在甲板上裹着暗色大衣,系着丝围巾,脸色苍白,神不守舍,脚下沉郁的航船开始在秋天的大洋上梦游般前行。赫尔曼和奥雷里亚诺给他回了信。最初几个月他频繁来信,让人觉得比他在马孔多时与他更为接近,几乎不再为他的离去而痛苦。一开始,他在信中说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出生的家里仍有粉色的蜗牛,夹在面包里的緋鱼干仍是当年的味道,村里的瀑布黄昏时仍弥散出芬芳的气息。练习本的散页上重又布满紫色的字迹,其中还有分别献给他们四人的段落。然而尽管他自己表面上并未察觉,那些在心绪转好后写下的热情洋溢的信件,却渐渐变成了灰心丧气的田园诗。冬夜,汤锅在炉上沸滚,他却在怀念书店后堂的闷热,烈日照在蒙尘的巴旦杏树上的嗡响,午休的昏恹中响起的火车汽笛,正如他在马孔多时怀念冬天炉上的热汤,咖啡小贩的叫卖,以及春天里疾飞的云雀。两种怀念如同双镜对立,他夹在其间不知所措,无法再保持高妙的超脱,最后甚至劝说他们全都离开马孔多,忘掉他传授的一切世道人心知识,让贺拉斯①见鬼去,还说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著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①昆图斯·贺拉斯·弗拉库斯(前65年12月8日意大利韦诺萨-前8年11月27日意大利罗马),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著名的诗人、批评家、翻译家,代表作有《诗艺》等。他是古罗马文学“黄金时代”的代表人之一。他在《诗艺》中说过:“忠实原作的译者不会逐词死译”。——维基百科

这段话应该给这本书的译者范晔看到,个人感觉范晔的译本为了追求所谓的忠于原著而在很多地方都翻译的有些太生硬,诘屈聱牙。——Ray

阿尔瓦罗第一个听从忠告离开了马孔多。他变卖一切,包括家中院里吓唬路人的老虎,买下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他从路经的车站寄来明信片,兴高采烈地描述车窗外瞬间闪过的世间万象,仿佛将一首飞逝的长诗撕成碎片向着遗忘之乡一路抛洒:路易斯安那棉田里奇怪的黑人,肯塔基蓝色草丛中疾驰的骏马,亚利桑那地狱般暮色里的希腊情侣,密歇根湖畔画水彩画的红衫少女——她举起画笔向他致意,不是为了告别而是盼望再见,因为她并不知道眼前所见的火车没有归路。随后,阿尔丰索和赫尔曼在一个星期六离开,计划下星期一回来,却从此再无音讯。加泰罗尼亚智者走后一年,只有加布列尔还留在马孔多,仍然一事无成,靠尼格罗曼妲不稳定的周济过活。他参加了一家法国杂志的有奖问答,头奖是一次巴黎之旅。订阅杂志的人其实是奥雷里亚诺,他帮加布列尔填写答案,有时在家里,更多的时候在马孔多仅存的一家药房中,在瓷瓶和缬草①气息的环绕间,加布列尔沉静的女友梅尔塞德斯所住的地方。这是往昔的最后遗存,这往昔日渐衰落却不会彻底消亡,因为它是在自身之中无休无止地败落下去,每过一刻便向彻底灭亡更近一步,却永远无法抵达最后的终结。整个市镇如此死气沉沉、与世隔绝,当加布列尔赢了大奖,带着两套换洗衣服、一双鞋和一套拉伯雷全集要去巴黎的时候,不得不向司机挥手致意才让火车停下将他接上。昔日的土耳其人大街已沦为被遗忘的角落,最后一批阿拉伯人沿袭千年传统端坐在门口等待死亡的到来,尽管最后一码斜纹布早已售出,幽暗的橱窗里只剩下一个个无头的模特。至于香蕉公司的城镇,或许帕特里夏·布朗在阿拉巴马州普拉特维尔难耐的长夜里会就着醋拌黄瓜对儿孙们说起,但此时它已沦为一片野草丛生的平原。安赫尔神甫的继任者是一位老神甫,没人愿意费心打听他的名姓。他为关节炎及疑虑引发的失眠所苦,懒懒地躺在吊床上等待上帝的慈悲,任凭蜥蜴和老鼠在隔壁的教堂里争夺领地。在那个连飞鸟也厌弃,长久的扬尘与酷热令人呼吸艰难的马孔多,奥雷里亚诺和阿玛兰妲·乌尔苏拉被爱情、被孤独、被爱情的孤独幽禁在因红蚂蚁疯狂啃噬的轰响而难以入睡的家里,他们是唯一幸福的生灵,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