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牠脖子扭一扭,」那麻脸的兵劝告他。「不掐死牠,待会儿拉起屎来,给你弄一身鸡屎。」
那中年兵士掀起那旧蓝布棉门帘,向里面房间里张了一张。老妇人立刻站到他身边含笑恳求着。「家里有病人,老总,屋子里脏,还是请外边坐吧,老总,请外边坐。」
那兵士不理睬她,径自走了进去,那两个也跟了进去。老妇人跟在后面只管叨叨着,「病得不轻。大烧大热的。吓死人了。见不得风。这时候再一吹风,可真没命了。」她匆匆向床上看了一眼,略微心定了一些。一切都还像刚才一样,没有移动。
几个兵在房间里靴声橐橐地走来走去,摸摸这样,摸摸那样。
「嗳,进来瞧瞧,瞧瞧,」老妇人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唉,穷人家里没什幺可看的!」一句话了出口,她突然大吃一惊,看见那被窝开始波动起来了。那只猪不耐烦起来了。
谭大娘迅速地走到床头去,将那被窝一把捺住。那长喙在里面一拱一拱,想什出来透一口气,但是她坚决地握住了被窝。「你找死呀,你这胡涂东西,这时候汗没没干,再一吹风,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不是我咒你的话。」她责骂着。「好好的给我躺着,不许劝。耐心点。蒙着头出身汗就好了。听见没有?」
她又把被窝四周塞塞好。她自己也觉得诧异,那猪竟不动了。
那中年兵士的历练的眼光四面扫射了一下,寻找藏镪的痕迹,看地下有没有一块土是新翻过的,土墙上有没有新补上的一块。另外两个兵找不到什幺有兴趣的东西,已经在那里争论着那两只鸡的吃法。
「一只红烧,一只清炖,」那年轻的兵说。
「鸡太老了,红烧没味,」那麻子说。
谭大娘的心突然停止跳动了,她看见那中年兵士向床前走去。他弯下腰来,向床下张望看,看有没有箱子,泥地上有没有可疑的新土的痕迹。然后他站直了身子,已经转过身来要走了。忽然注意到床面前的一双鞋,是自己家里做的那种青布鞋,从脚踝后面生出一根绊带。显然是女鞋,而且是年轻的女人穿的,缠足的老太婆绝没有这样大的脚。
谭大娘看见他眼睛里忽然发出光来,她觉得大祸临头了,身体突然虚飘飘起来,成为一个空壳。
「嘿,麻子!」他带笑喊着。「我们有个花姑娘在这儿!」
那麻子叁脚两步跑到床前,把被窝一掀。最初有一剎那的沉默,大家都不相信。然后他们哄然笑了起来,纷纷咒着骂。
「他妈的,」那麻子嚷着,「怎幺想起来的!把猪藏在床上!」
那中年兵士举起鎗靶来,赶着那老妇人打着。「胆子倒不小,骗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妳?」
吱吱叫着的猪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向房门外一钻。那年轻的兵只顾忙着去抓住牠的后腿,不得不放松了他挟着的两只鸡,两只鸡绕着房间跑着,疯狂地咯咯叫着,更加乱成一片。
「你们哪个来帮我一下,」那年轻人大声叫着。「别站在旁边看热闹。嗨──快堵着门!」
那麻子帮着他把猪捉到了,给他把猪背在背上,太重了,压得他站不起来,挣扎了半天,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那麻子在旁边跳上跳下,拍着大腿狂笑着。
「嗨,你们瞧,你们瞧,」他大声喊着:「李得胜背着他娘来了!」
李得胜气得脸通红的,突然把手一松,让那猪从他背上熘了下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下。然后他扑到那麻子身上去,和他扭打起来。现在轮到那中年兵士来捉住那只猪了。
「嗳,老婆子,别站在那儿装死,」他不耐烦地喊着。「找根绳子来把牠捆起来,吊在扁担上。不然让我们怎幺带回去,这东西这幺脏。」
老夫妇俩找到一根麻绳,把猪捆绑起来。这时候那麻子已经把那年轻人推开了,他把床前的鞋子拾起了一只。
「人呢?」他问那老妇人。「可别又赖说是妳的鞋子。再扯一句谎,我真打死妳。」
「对了,花姑娘呢?」那中年兵士重新发生了兴趣。
「不是花姑娘,是我媳妇,她回娘家去了,她娘家在桃溪。」
「又扯谎!又扯谎!」那麻子拿起鞋底来使劲抽她的面颊,不停地打着。「这老浑蛋!没有一句真话!老子今天不打死妳才怪!」
「老总别生气,别生气,」老妇人叫喊着,半边脸被打得鲜红。「她是真不在这儿,我又不会变戏法,不能立时叁刻把她变出来。我有一句话不实在,天雷打死我!」
「老子马上打死你──还等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