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次日一早,小妹姐复领阿巧回来,送至洪氏房中。小妹姐指着阿巧向洪氏道:“她是我外甥女儿,他们爹娘托给我,叫我荐荐她生意。她自己不争气,做了不要脸的事,连我也没脸,对不住他们爹娘。我嚜寄了封信下乡去喊他们爹娘上来,你拿她这人交代他们爹娘好了,我不管帐。”洪氏茫然问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不懂嚜。”小妹姐且走且说道:“你不懂嚜,问阿巧,等她自己说。”
楼上二宝刚刚起身,闻声赶下。小妹姐已自去了,只有阿巧在房匿面向壁呜咽饮泣。二宝气忿忿的瞪视多时,没法处置。洪氏还紧着要问阿巧。二宝道:“问她什么呀!”遂将前日之事径直说出。洪氏方着了急,只骂朴斋不知好歹,无端闯祸。
二宝欲令阿虎和小妹姐打话,给些遮羞钱,着其领回。阿虎道:“小妹姐倒不要紧,我先问声她自己看。”遂将阿巧拉过一边,咇唧咇唧问了好一会。阿虎笑而覆道:“给我猜着了!他们两个人说好了在那儿,要做夫妻的了,钱嚜倒也不要,等她爹娘来求亲好了。”洪氏大喜道:“那你就替我做了个媒人罢。”二宝跳起来喝道:“不行的!不要脸的丫头,我去认她做嫂嫂!”洪氏呆脸相视,不好做主。阿虎道:“我说嚜,开堂子的老板娶个大姐做老婆也没什么不行。”二宝大声道:“我不要!”
洪氏不得已,一口许出五十块洋钱,仍令阿虎去和小妹姐打话。二宝咬牙恨道:“哥哥这人嚜生就是流氓坯!三公子要拿总管的女儿给哥哥,多体面,有什么等不及,跟个臭大姐做夫妻!”
洪氏听说,虽也喜欢,但恐小妹姐不肯干休;等得阿虎回家,急问如何。阿虎摇头道:“不成功!小妹姐说:‘你的女儿嚜面孔生得标致点,做个小姐;她也一样是人家女儿呀,就不过面孔不标致,做了大姐。做小姐的嚜开宝要多少,落夜厢要多少,她大姐也一样的嚜。给你儿子睡了几个月,这时候说五十块洋钱,不是在说梦话?’”洪氏着实惶惧,眼望二宝候其主意。二宝道:“等她爹娘来,看光景。”洪氏胆小,忐忑不宁。
转瞬之间,等了三日,倒是朴斋从南京遄回家来。洪氏一见,极口埋怨。二宝跺脚道:“妈让他先说了!”
朴斋放下铺盖,说道:“史三公子不来的了。我嚜进了这聚宝门,找到史三公子府上,门口七八个管家都不认得。起先我说找小王,他们理也不理;我就说是齐大人派了来,要见三公子,这才请我到门房里,告诉我,三公子上海回来就定了个亲事,这时候三公子到了扬州了。小王嚜也跟了去。十一月二十就在扬州成亲,要等满了月回来呢。可是不来的了?”
二宝不听则已,听了这话,眼前一阵漆黑,囟门里汪的一声,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身子便倒栽下去。众人仓皇上前搀扶叫喊,赵二宝已满嘴白沫,不省人事。
适值小妹姐引了阿巧爹娘进门,见此情形,不便开口。小妹姐就帮着施救。洪氏泪流满面,直声长号。朴斋阿虎,一左一右,掐人中,灌姜汤,乱做一堆。
须臾,二宝吐出一口痰涎,转过气来。众人七张八嘴,正拟扛抬,阿虎捋起袖子,只一抱,拦腰抱起,挨步上楼。众人簇拥至房间里,睡倒床上,展被盖好。众人陆续散去,惟洪氏兀坐相伴。
二宝渐渐神气复原,睁眼看看,问:“妈,在做什么?”洪氏见其清醒,略放些心,叫声“二宝”,道:“你要吓死人的?怎么这样子啊?”
二宝才记起适间朴斋之言,历历存想,不遗一字,心中悲苦万分,生怕母亲发急,极力忍耐。洪氏问:“心里可难过?”二宝道:“我这时候好了呀。下头去。”洪氏道:“我不去。阿巧的爹娘在下头。”
二宝蹙额沉吟,叹口气,道:“哥哥这自然就娶了阿巧好了。她爹娘这时候在这儿嚜,就当面替哥哥求亲了嘛。”洪氏唯唯,即时唤上阿虎,令向阿巧爹娘说亲。阿虎道:“说嚜就说说罢了,不晓得他们可肯。”二宝道:“拜托你说说看。”
阿虎慢腾腾地姑妄去说。谁知阿巧爹娘本系乡间良懦人家,并无讹诈之意;一闻阿虎说亲,慨然允定,绝不作难。小妹姐也不好从中挠阻。洪氏朴斋自然是喜欢的。只有二宝一个更觉伤心。
当下阿虎来叫洪氏道:“他们这是亲家了,你也去陪陪。”洪氏道:“有女婿陪着,我不去。”二宝劝道:“妈,你应该去应酬一会的呀。我蛮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