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仲英坐不稳要走。华铁眉请其少待,约与同行。孙素兰不敢留,慌忙丢下饭碗,用干手巾抹了抹嘴,赶紧出去。只见赖公子气愤愤地乱嚷,要见见房间里是何等样恩客。那些手下人个个摩拳擦掌,专候动手。金姐没口子分说,扯这个,拉那个,那里挡得住。素兰只得上前按下赖公子,装做笑脸,宛转陪话;说是“莽撞,得罪了。”赖公子为情理所缚,不好胡行,一笑而止。流氓门客亦皆转舵收蓬,归咎于娘姨大姐。
一时,葛仲英华铁眉匆匆走避,让出房间。孙素兰又不敢送,就请赖公子:“去。”赖公子假意问:“到哪去?”素兰说“房间里。”赖公子直挺挺坐在高椅上,大声道:“房间里不去了!我们来做填空!”流氓门客听说,亦皆拿腔作势,放出些脾气来,不肯动身。禁不起素兰揣着赖公子两手,下气柔声,甜言蜜语的央告。赖公子遂身不由主,趔趄相从。一边金姐大姐做好做歹,请那流氓门客一齐踅进房间。
赖公子只顾脚下,不提防头上被挂的保险灯猛可里一撞,撞破一点油皮,尚不至于出血。赖公子抬头看了,嗔道:“你只不通气的保险灯也要来欺负我!”说着举起手中牙柄摺扇轻轻敲去,把内外玻璃罩,叮叮噹噹,敲得粉碎。素兰默然,全不介意。一班流氓门客却还言三语四帮助赖公子。一个道:“保险灯不认得你呀!要是恩客嚜,就不碰了!不要看它保险灯也蛮乖觉呢。”一个道:“保险灯就不过不会说话!它碰你的头,就是要赶你出去,懂不懂啊?”一个道:“我们本底子不应该到这儿正房间里来,倒冤枉死了这保险灯!”
赖公子不理论这些话,只回顾素兰道:“你不要在心疼,我赔给你好了。”素兰微哂道:“笑话了!本来是我们的保险灯挂得不好,要你少大人赔!”赖公子沉下脸道:“可是不要?”素兰急改口道:“少大人的赏赐,可有什么不要啊。这时候说是赔我们,那我们不要。”赖公子又喜而一笑。弄得他手下流氓门客摸不着头脑,时或浸润挑唆,时或夸诩奉承。素兰看不入眼,一概不睬,惟应酬赖公子一个。
赖公子喊个当差的,当面吩咐传谕生全洋广货店掌柜,需用大小各式保险灯,立刻赍送张挂。
不多时,掌差的带个伙计销差。赖公子令将房内旧灯尽数撤下,都换上保险灯。伙计领命,密密层层,挂了十架。素兰见赖公子意思之间不大舒服,只得任其所为。赖公子见素兰小心侍候,既不亲热,又不冷淡,不知其意思如何。
继而赖公子携着素兰并坐床沿,问长问短。素兰格外留神,问一句说一句,不肯多话。问到适间房内究属何人,素兰本待不说,但恐赖公子借端兜搭,索性说明为华铁眉。赖公子歘地跳起身子,道:“早晓得是华铁眉,我们一块见见蛮好嚜!”素兰不去接嘴。那流氓门客即群起而撺掇道:“华铁眉住在大马路乔公馆,我们去请他来好不好?”赖公子欣然道:“好!好!连乔老四一块请!”当下写了请客票,另外想出几位陪客,一并写好去请。素兰任其所为,既不怂恿,亦不拦阻。
赖公子自己兴兴头头,胡闹半日,看看素兰,落落如故,肚子不免生了一股暗气。及当差的请客销差,有的说有事,有的不在家,没有一位光顾的。赖公子怒其不会办事,一顿“王八蛋”,喝退当差的,重新气愤愤地道:“他们都不来嚜,我们自己吃!”
当下复乱纷纷写了叫局票。赖公子连叫十几个局。天色已晚,摆起双台。素兰生怕赖公子寻衅作恶,授意于金姐,令将所挂保险灯尽数点上,不独眼睛几乎耀花,且逼得头脑烘烘发烧,额角珠珠出汗。赖公子倒极为称心,鼓掌狂叫,加以流氓门客哄堂附和,其声如雷。素兰在席,只等出局到来,便好抽身脱累;谁知赖公子且把出局靠后,偏生认定素兰一味的软厮缠。素兰这晚偏生没得出局,竟无一些躲闪之处。
初时素兰照例筛酒,赖公子就举那杯子凑到素兰嘴边,命其代饮。素兰转面避开。赖公子随手把杯子扑的一碰,放于桌上。素兰斜瞅一眼,手取杯子,笑向赖公子婉言道:“你要教我吃酒嚜,应该敬我一杯,我敬你的酒还是拿给我吃,可是你不识敬!”也把杯子一碰,放于赖公子面前。赖公子反笑了,先自饮讫,另筛一杯授与素兰。素兰一口呷干。席间皆喝声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