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凤终不放心,定要子富逐句讲解一遍,自己逐句推敲一遍,始令小阿宝赍交黄二姐签押盖印。子富记得年月底下一排姓名地方,代笔之外,平列三个中证:一个周少和,一个徐茂荣,一个混江龙。问这混江龙是否绰号。翠凤道:“这个嚜,我妈的姘头嚜。就是他不声不响,调皮死了!刚才还在出花头!我这人去上他的当!做梦了!”
子富看过赎身文书,瞻顾彷徨,若有行意。翠凤坚留如前,说:“明天我们一块过去。”子富没法遵命。待那三个流氓渐次散尽,方各睡下。
翠凤睡中留神,黎明即醒,唤起赵家妈,命向黄二姐索取一包什物。这包内包着一身行头,色色俱备。翠凤坐于床沿,解松裹脚,另换新布。子富朦朦胧胧,重入睡乡。直至翠凤梳洗俱完,才来叫醒。
子富一见翠凤,上下打量,不胜惊骇:竟是通身净素,湖色竹布衫裙,蜜色头绳,元色鞋面,钗环簪珥一色白银,如穿重孝一般。
翠凤不等动问,就道:“我八岁没了爹娘,进这儿的门就没戴孝;这时候出去,要补足它三年。”子富称叹不置。翠凤道:“不要瞎说了!快点走罢!”子富道:“那就走好了嚜。”翠凤道:“你先走。我收拾好了就来。”随命小阿宝跟子富至楼下向黄二姐索取那只拜匣,置于轿中。
于是子富乘轿往兆富里。先有一轿包车停歇门首。子富下轿进门,一个添用的大姐,曾经识面,一直请到楼上正房间。高升捧上拜匣,随即退下。子富四下里打量一看时,不独场面铺陈无少欠缺,即家常动用器具亦莫不周匝齐全。子富满口说好,更欲看那对过腾客人的空房间,大姐拦说有客乃止。
须臾,大门外点放一阵百子高升,赵家妈当头飞报:“来了。”大姐忙去当中间点上一对大蜡烛。
翠凤手执安息香,款步登楼,朝上伏拜。子富蹑足出房,隐身背后观其所为。翠凤觉着,回头招手道:“你也来拜拜。”子富失笑倒退。翠凤道:“那张张望望些什么呀!房里去!”一手推子富进房,把怀中赎身文书叫子富覆勘一遍,的真不误。
翠凤自去床背后,从朱漆皮箱内捧出一只拜匣,较诸子富拜匣,色泽体制,大同小异。匣内只有一本新立帐簿,十几篇店铺发票。
翠凤当场装入赎身文书,照旧加上锁,然后将这拜匣同子富的拜匣一总捧去收藏于床背后朱漆皮箱。凡事大概就绪,翠凤安顿子富在房,踅过对过空房间打发钱子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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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人搬家送的一托盘点心。
◎钱子刚乘包车。
◎子富对于翠凤在黄二姐处的最后一夜显然提不起兴致来,但是她坚留他住宿,不要他错过次晨戏剧性的改装一幕。而又不肯与他同去新居,知道钱子刚也会来,怕被子刚看见他们俪影双双同来,感到刺激。
◎补祭父母。
第四八回
软里硬太岁找碴
眼中钉小蛮争宠
按黄翠凤调头这日,罗子富早晚双台张其场面。十二点钟时分,钱子刚回家既去,所请的客陆续才来。第一个为葛仲英。仲英见三间楼面清爽精致,随喜一遭;既而踅上后面阳台。这阳台紧对着兆贵里孙素兰房间。仲英遥望玻璃窗内,可巧华铁眉和孙素兰衔杯对酌,其乐陶陶。大家颔首招呼。
华铁眉忽推窗叫道:“你有空嚜,来说句话。”葛仲英度坐席尚早,便与罗子富说明,并不乘轿,步行兜转兆贵里。不意先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身穿油晃晃暗昏昏绸缎衣服,聚立门前,若有所俟。
葛仲英进门后,即有一顶官轿,接踵而至,一直抬进客堂。仲英赶急迈步登楼。孙素兰出房相迎,请进让座。华铁眉知其不甚善饮,不复客套。葛仲英问有何言。铁眉道:“亚白请客条子,你有没看见?什么事,要在老旗昌大请客?”仲英道:“我问小云,也刚晓得。”遂述尹痴鸳赠春册之事。铁眉恍然始悟道:“我正在说,姚文君家里嚜,为了个癞头鼋不好去请客;为什么要老旗昌开厅?哪晓得是痴鸳高起兴来了!”
道言未了,只见娘姨金姐来取茶碗,转向素兰耳边悄说一句。素兰猛吃大惊,随命跟局的大姐盛碗饭来。铁眉怪问为何。素兰悄说道:“癞头鼋在这儿。”铁眉不禁吐舌,也就撤酒用饭。
食顷,倏闻后面亭子间豁琅一声响,好像砸破一套茶碗;接着叱骂声,劝解声,沸反盈天。早有三四个流氓门客,履声橐橐,闯入客堂;竟是奉令巡哨一般,直至房门口,东张西望,打个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