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公子豪兴遄飞,欲与对饮。素兰颦蹙道:“少大人请罢,我不大会吃酒。”赖公子错愕道:“你还要看不起我!出名的好酒量,说不会吃!”素兰冷笑道:“少大人要缠夹死了!我们吃酒,学了来的呀。拿一鸡缸杯酒一气呷下去,过了一会再挖它出来,这才算会吃了。出局去,到了台面上,客人看见我们吃酒一口一杯,都说是好酒量,哪晓得回去还是要吐掉了才舒服!”赖公子也冷笑道:“我不相信!要嚜你吃了一鸡缸杯,挖给我看。”素兰故意岔开道:“挖什么呀?你少大人嚜,教人挖了,还要教人看!”
赖公子一路攀谈,毫无戏谑;今听斯言,快活得什么似的,张开右臂,欲将素兰揽之于怀。素兰乖觉,假作发急,俏声一喊,仓皇逃遁。只见金姐隔帘点首儿。素兰出房,问其缘故。原来是华铁眉的家奴,名唤华忠,奉主命探听赖公子如何行径。素兰述其梗概,并道:“你回去跟老爷说,一直闹到了这时候,总要挑我的眼;问老爷可有什么法子。”
华忠未及答话,台面上一片声唤“先生”。素兰只得归房。华忠屏息潜踪,向内暗觑,但觉一阵阵热气从帘缝中冲出,席间科头跣足,袒裼裸裎,不一而足。赖公子这边被十几个倌人团团围住,打成栲栳圈儿,其热尤酷。
赖公子喝令让路,要素兰上席划拳。素兰推说“不会划。”赖公子拍案厉声道:“划拳嚜可有什么不会的呀!”素兰道:“没学过,哪会呀。少大人要划拳,明天我就去学,学会了再划好了。”赖公子瞋目相向,狞恶可畏。幸而流氓门客为之排解道:“她们是先生;先生的规矩,弹唱曲子,不划拳。叫她唱支曲子罢。”素兰无可推说,只得和起琵琶来。
华忠认得这一班流氓门客都是些败落户纨袴子弟与那驻防吴淞口的兵船执事,恐为所见,查问起来,难于对答,遂回身退出,自归大马路乔公馆转述于家主。华铁眉寻思一回,没甚法子,且置一边。
次日饭后,却有个相帮以名片相请。铁眉又寻思一回,先命华忠再去探听赖公子今日游踪所至之处,自己随即乘轿往兆贵里孙素兰家等候覆命。
素兰一见铁眉,呜呜咽咽,大放悲声,诉不尽的无限冤。铁眉惟恳恳的宽譬慰劝而已。素兰虑其再至,急欲商量。铁眉浩然长叹,束手无策。素兰道:“我想一笠园去住两天,你说好不好?”铁眉大为不然,摇头无语。素兰问怎的摇头。铁眉道:“你不晓得,有许多不便哒。我嚜先不好去跟齐韵叟去说;癞头鼋同我们世交,给他晓得了嚜,也好像难为情。”素兰道:“姚文君在一笠园,就为了癞头鼋;什么不便呀?”铁眉理屈词穷,依然无语。
良久,素兰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是晓得你这人,随便什么一点点事,用得着你嚜,总不答应!你放心,我不过先告诉你;齐大人那儿,我自己说好了。癞头鼋晓得了,也不关你事。”铁眉拍手道:“那蛮好。等会我们到老旗昌,你要说嚜就说。”素兰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亦复无语。
两人素性习静,此时有些口角,越发相对忘言。直至华忠回来报说:“这时候少大人在坐马车,回来了到这儿来。”铁眉闻信,甚为慌张,方启口向素兰道:“我们走罢。”素兰闻言,愈觉生气,迟回半晌,方启口答道:“随便你。”
于是铁眉留下华忠:假使赖公子到此生事,速赴老旗昌报信。素兰嘱咐金姐好生看待赖公子,只实说出局于老旗昌便了。
两人相与下楼,各自上轿。刚抬出兆贵里,便隐隐听得轮蹄之声,驶入石路。一刹间追风逐电,直逼到轿子旁边。铁眉道是赖公子,探头一张,乃系史天然,挈带赵二宝,分坐两辆马车,一路朝南驶去,大约即为高亚白所请同席之客。等得马车过后,轿子慢慢前行,转过打狗桥,经由法大马路,然后到了老旗昌。只见前面一带歇着许多空轿空车,料史天然必然先到。又见后面更有许多轿子衔接抬来。
华铁眉孙素兰站定少待。那轿子抬至门首,一齐停下,却系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三位,连带的局吴雪香林素芬覃丽娟,共是六肩轿子。大家厮见,纷纷进门。
高亚白在内望见,与两个广东婊子迎出前廊,大笑道:“催请条子刚刚去,倒都来了,还有个天然兄,还要早。好像大家约好了时候。”
一行人蹑足升阶,至于厅堂之上。先到者除史天然赵二宝外,又有尹痴鸳朱淑人陶玉甫三位。大家见过。高亚白道:“就是个陈小云同韵叟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