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宾客,毕至咸集,纷纷让坐。正中首座系马师爷,左为史天然,右为华铁眉。朱蔼人既至后进,见尹痴鸳坐的这席尚有空位,就于对面坐下。林素芬林翠芬并肩连坐。其余后叫的局,有肯坐的留着位置,不肯坐的亦不相强。庭前穿堂内原有戏台,一班家伎扮演杂剧。锣鼓一响,大家只好饮酒听戏,不便闲谈。主人齐韵叟也无暇敬客,但说声“有亵”而已。
一会儿,又添了许多后叫的局,索性挤满一堂。并有叫双局的。连尹痴鸳都另叫一个张秀英,见了赵二宝,点首招呼。二宝因施瑞生多时绝迹,不记前嫌,欲和秀英谈谈,终为众声所隔,不得畅叙。
比及上过一道点心,唱过两出京调,赵二宝挤得热不过,起身离席,向尹痴鸳做个手势,便拉了张秀英,由左廊抄出,径往九曲平桥,徙倚栏杆,消停絮语;先问秀英:“生意可好?”秀英摇摇头。二宝道:“姓尹的客人倒不错,你巴结点做好了。”秀英点点头。二宝问起施瑞生。秀英道:“你那儿来过几趟?西公和一直没来过呀。”二宝道:“这种客人靠不住,我听说做了袁三宝了。”
秀英急欲问个明白。可巧东首有人走来,两人只得住口。等到跟前,才看清是苏冠香。冠香道是两人要去更衣,悄问二宝,正中了二宝之意。冠香道:“这时候我去喊琪官,我们就琪官那儿去罢。”
秀英二宝遂跟冠香下桥沿坡而北,转过一片白墙,从两扇黑漆角门推进看时,惟有一个老婆子在中间油灯下缝补衣服。苏冠香径引两人登楼,踅至琪官卧房。琪官睡在床上,闻有人来,慌即起身,迎见三人,叫声“先生”。冠香向琪官悄说一句。琪官道:“我们这儿是脏死了的。”冠香接口道:“那也不用客气了。”
赵二宝不禁失笑,自往床背后去。张秀英退出外间,靠窗乘凉。冠香因问琪官:“你可是不舒服?”琪官道:“不要紧的,就是喉咙唱不出。”冠香道:“大人叫我来请你,唱不出不要唱了。你可去?”琪官笑道:“大人喊嚜,可有什么不去的呀。要你先生请是笑话了。”冠香道:“不是呀,大人怕你不舒服了,躺着,问声你可好去;就不去也没什么。”琪官满口应承。
恰值赵二宝事毕洗手,琪官就拟随行。冠香道:“那你也换件衣裳。”琪官讪讪的复换起衣裳来。
张秀英在外间忽招手道:“姐姐来看。这儿好玩。”赵二宝跟至窗前,向外望去,但见西南角一座大观楼,上下四旁一片火光,倒映在一笠湖中,一条条异样波纹,明灭不定。那管弦歌唱之声,婉转苍凉,忽近忽远,似在云端里一般。二宝也说好看,与秀英看得出神。直等琪官穿脱齐全,苏冠香出房声请,四人始相让下楼出院,共循原路而回。回至半路,复遇着个大总管夏余庆,手提灯笼,不知所往。见了四人,旁立让路,并笑说道:“先生去看,放烟火了。”苏冠香且行且问道:“那你去做什么呀?”夏总管道:“我去喊个人来放;这个烟火说要他们做的人自己来放才好看。”说罢自去。
四人仍往大观楼后进中堂。赵二宝张秀英各自归席。苏冠香令管家掇只酒杌放在齐韵叟身旁,叫琪官坐下。
维时戏剧初停,后场乐人随带乐器移置前面凉棚下伺候。席间交头接耳,大半都在讲话。那琪官不施脂粉,面色微黄,头上更无一些插戴,默然垂首,若不胜幽怨者然。齐韵叟自悔孟浪,特地安慰道:“我喊你来,不是唱戏,教你看看烟火,看完了去睡好了。”琪官起立应命。
须臾,夏总管禀说:“预备好了。”齐韵叟说声“请。”侍席管家高声奉请马师爷及诸位老爷移步前楼看放烟火。一时宾客倌人纷纷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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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制,传统图案的光滑的花布,比国内一般家中手制的粗白土布包袱精致。
◎“侧行而前,”复“侧行而出,”乃满洲礼节,见溥佳著《清宫回忆》(一九八三年四月二十三日《联合报》) :“我们侧身进入殿内,”朝见后又“侧身退出来。”想是古礼,侍立的延伸。但是此书外从未见别处提过。倘是满俗,清中叶后才在官场的仆役间普遍流行,可能源自最原始的时代,不以正面或背面对着贵人,表明卑贱的人近前,不敢有性的企图。
◎也就是说回家乡去一趟。因为传说苏州出美人,高等妓女都算是苏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