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停一会,日薄崦嵫,尹痴鸳约齐在席众人特地过访张秀英,惟齐府几个亲戚辞谢不去。痴鸳拟邀主人齐韵叟。韵叟道:“我这时候不去;你倘若对劲了嚜,请她一块到园里来好了。”
痴鸳应诺,当即雇到七把皮篷马车,分坐七对相好。林翠芬虽含醋意,尚未尽露,仍与尹痴鸳同车出一笠园,经泥城桥,由黄浦滩兜转四马路,停于西公和里。陶云甫覃丽娟抢先下车导引众人进衖至家,拥到楼上张秀英房间。秀英猝不及防,手忙脚乱。高亚白叫住道:“你不要瞎应酬,快点喊个台面下去,我们吃了点嚜回去了。”张秀英唯唯,立刻传命外场,一面叫菜,一面摆席。朱蔼人乘间随陶云甫踅往覃丽娟房间吸烟过瘾。林翠芬不耐烦,拉了姐姐林素芬,相将走避。
赵二宝静坐无聊,径去开了衣橱,寻出一件东西,手招史天然前来观看,乃是几本春宫册页。天然接来,授与尹痴鸳。痴鸳略一过目,随放桌上,道:“画得不好。”华铁眉抽取其中稀破的一本展视,虽丹青黯淡,而神采飞扬,赞道:“蛮好嚜!”葛仲英在旁,也说:“还不错!”但惜其残缺不全,仅存七幅,又无图章款识,不知何人所绘。高亚白因为之搜讨一遍,始末两幅,若迎若送;中五幅,一男三女,面目差同;沉吟道:“大约是画的小说故事。”史天然笑说:“不错。”随指一女道:“你看,有点像文君。”大家一笑丢开。外场绞上手巾。尹痴鸳请出客堂,入席就坐。
七人一经坐定,摆庄划拳,热闹一阵。高亚白见张秀英十分巴结,只等点心上席遂与史天然华铁眉葛仲英各率相好不别而行。朱蔼人也率林素芬林翠芬辞去,单留下陶云甫尹痴鸳两人。覃丽娟相知既深,无话可叙。张秀英听了赵二宝,宛转随和,并不作态,奉承得尹痴鸳满心欢喜。
到了初九日,齐府管家手持两张名片,请陶尹二位带局回园。陶云甫向尹痴鸳道:“你去替我谢声罢。今天晚上陈小云请我,比一笠园近点。”尹痴鸳乃自率张秀英仍坐皮篷马车偕归齐府一笠园。
陶云甫待至傍晚,坐轿往同安里金巧珍家赴宴,可巧和王莲生同时并至,下轿厮见,相让进门。不料衖口一批顽皮孩子之中,有个阿珠儿子,见了王莲生,飞奔回家,径自上楼,闯进沈小红房间,报说:“王老爷在金巧珍那儿吃酒。”
恰值武小生小柳儿在内搂做一处,阿珠儿子蓦见大惊,缩脚不迭。沈小红老羞成怒,一顿喝骂。阿珠儿子不敢争论,咕哝下楼。阿珠问知缘故,高声顶嘴道:“他小孩子晓得什么呀!起先你一趟一趟教他去看王老爷,这时候看见了王老爷回报你也没错嚜!你自己想想看,王老爷为什么不来?还有脸骂人!”
小红听这些话如何忍得,更加拍桌跺脚,沸反盈天。阿珠倒冷笑道:“你不要闹!我们是娘姨呀!不对嚜好歇生意的嘛!”小红怒极,嚷道:“要滚嚜就滚!什么稀奇死了!”
阿珠连声冷笑,不复回言,将所有零碎细软打成一包,挈带儿子,辞别同人,萧然竟去,暂于自己租的小房子混过一宿。比至清晨,阿珠令儿子看家,亲去寻着荐头人,取出铺盖,复去告诉沈小红的爷娘兄弟,志坚词决,不愿帮佣。
吃过中饭,阿珠方踅往五马路王公馆前举手推敲,铜铃即响;立候一会,才见开门。阿珠见开门的是厨子,更不打话,直进客堂。却被厨子喝住道:“老爷不在这儿,楼上去做什么?”
阿珠回答不出,进退两难。幸而王莲生的侄儿,适因闻声跑下楼梯,问阿珠:“可有什么话?”阿珠略叙大概,却为楼上张蕙贞听见,喊阿珠上楼进房。阿珠叫声“姨太太”,循规侍立。
蕙贞正在裹脚,即令阿珠坐下,问起武小生小柳儿一节。阿珠心中怀恨,遂倾筐倒箧而出之。蕙贞得意到极处,说一场,笑一场。
尚未讲完,王莲生已坐轿归家,一见阿珠,殊觉诧异,问蕙贞说笑之故。蕙贞历述阿珠之言,且说且笑。莲生终究多情,置诸不睬。
阿珠未便再讲,始说到切己事情,道:“公阳里周双珠要添娘姨,王老爷,可好荐荐我?”莲生初意不允。阿珠求之再三,莲生只得给与一张名片,令其转恳洪善卿。
阿珠领谢而去。因天色未晚,阿珠就往公阳里来。只见周双珠家门首早停着两肩出局轿子,想其生意必然兴隆;当下寻了阿金,问:“洪老爷可在这儿?”阿金道是王莲生所使,不好怠慢,领至楼上周双玉房间台面上。席间仅有四位,系陈小云汤啸庵洪善卿朱淑人。阿珠向来熟识,逐位见过,袖出王莲生名片,呈上洪善卿,说明委曲,坚求吹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