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麽呢?幸而我们有一些经验。她过着什麽样的生活,上帝!她和夏陆在一起不是要较好麽?在现在,我是可以退让的。还有什麽?她怎样想?但我今天是胜利的!并且在将来,我也愿意她胜利!」他慰藉地,自信地想。车子转弯,他机械地注视寂寞的百货陈列橱。
「很可能的--这是必然的,」他想,这些句子给他启示了重大的意义。特别因为风暴和寂寞的街道,这些空虚的字眼给他以重大的意义,他兴奋地笑着。藏在大衣底高领里,看着远处,想到一.二八时和王桂英在街上乱走的情形。「一切是怎样的不同了啊!」他想。
接着他想到陈景惠日内就要分娩的事,想到自己假若没有回来,应该怎样安排,减少她底痛苦。细密地考虑了这个以後,他想到父亲底来信:父亲要他回家一趟。
他想了很久不能解决。家庭底纷乱令他忧郁,其次,他怕父亲已经知道了他和王桂英底事。最後他想到金钱对他底事业的帮助--把父亲底财产考虑到自己底事业上来,这於蒋少祖是第一次。於是他又思索父亲底来信。
他感到那种兴奋,那种肉体底愉快,觉得一切都美好。他用快乐的声音催车夫快点走。
父亲来信底语气是忧伤而温和,显然不知道他和王桂英底事,而且,由於金素痕底贪婪,显然这笔财产是可能的。--「这是可能的!并且这笔钱比落在金素痕手里要有意义得多!--这爹爹当然想到。--那麽,这中间还有别的因素没有?啊,好大的风!」他快乐地喊车夫快走,亟欲要把这个思想告诉陈景惠。「真是悲剧,老人是处在怎样的危境里!所有的人都剥削他--他们蚕食蒋家!--尤其是混蛋王定和!所以我怎麽能够不伸出手臂去!我要使这个形势完全改变!是的,假若我愿意,我能够做到的!我要领一支生力军到我们底队伍里来!这个钱可以使爹爹满意,可以使我做很多的事!」他快乐地想,「是的,那麽还有四天,我明天去苏州,後天再回来!是的--怎麽以前没有想到!」
他下车,抛给车夫一张一块钱的票子(这於车夫简直是意外),按紧帽子迅速地跑进门。
「在这样的冬天,夜里起着风暴,有一个家,有一些愉快的计划,这是多麽好的事啊!」上楼时他想。
他温柔地唤醒陈景惠,笑着扶她坐起来,替她披上衣服,然後替她倒开水--他细致地,快乐地走来走去,然後在床边坐下来,抓住她底温暖的手,向她低声说话。
半醒的,疲倦的陈景惠柔媚地笑着听他。显然她觉得意外,因为夫妻间近来因为蒋少祖要去北方而情绪恶劣。她好久不知应该怎样,但他愈往下说,她便愈显得温柔。「我离开,大概一个月,我很耽心--你觉得怎样?将来我再不离开!--」蒋少祖说,笑着。
「没有什麽,我高兴你去,真的。」陈景惠回答,幸福地笑了一笑。
「一切全过去了!现在是多麽好啊!不阻止他,因此他会想得更多,更关心。」她向自己说。
「外面是在起风?」她问,倾听着。「能够这样,我真高兴。从前我们都错了。」她柔弱地笑着说:「我们有了孩子。以後我要帮助你,真的,我原是有兴趣的,要是生活好!对了,应该的,你明天去苏州,说我问候爹爹。--啊,少祖,好大的风!」她说,露出惊异的表情。她底对外面的风暴的这个惊异的表情保证了这个家庭底强大的幸福;这个幸福好久便应该到来的。
蒋少祖明白这个,带着有礼的,文雅的态度吻她底手;而觉得这种态度保证了幸福。
风暴摇撼楼房,玻璃打抖。
「风暴并不能摧毁我们!让它来吧,你看,今天那些人多可笑,」蒋少祖在房里来回走着,压着手指,兴奋地低声说:「我抨击他们!我说,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在怎样生活吗?」他说,额上的皮肤向上游动。
「不过,我觉得你不该招惹太多的仇人!像夏陆那样,多可惜!」
「没有什麽。我为仇敌而存在。」他说,嘲讽地笑着看着她。
离开银行大厦後,夏陆认定自己应该明天离开,於是去码头问船。这个行动减轻了他底痛苦。必须有所执着才能减轻痛苦;想到他是去问船,即要离开这个邪恶可憎的都市,去到遥远的、陌生的南方,他底痛苦便缓和了。而在到达江边後,他感到蒋少祖和王桂英都是值得轻蔑的,恰如这个都市是值得轻蔑的;他觉得这个都市是蒋少祖和王桂英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