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转向几位年轻的太太。
「啊,真了不起,国家大事放在他们手里呀!」她挥手帕,笑着。
「你想,金小姐,国家大事怎麽会在我们手里。真是!」留须的,瘦长的法官先生忧愁而滑稽地说,看着手。「要打手心!」金素痕笑,表示谈话完结,迅速地走进正在赌博的房间。
金小川走近呆坐在椅子里的蒋蔚祖,向他笑着,使大家注意他(大家早已注意他),於是称赞他底文雅,并且拍他底肩膀。然後他坐在他底旁边,翘起了腿,向法界底人们提起他底诉讼。
大家带着忧郁的表情听着他。
「我金小川老了,这些事情也足以令我疲乏!」他以异常宏亮的大声说,笑着摇头。「小儿底婚事,原是他们自己做主的!他们在学校里恋爱,真的是如此!他们要离婚,当然就离婚!各位,现在是民国啊!又不肯离婚,又要说什麽钱!各位,哪一本法律条文里有?哪一本里有?哪一位找出来我白送他十万!他还是律师!--我金小川这回是被告,我就不说话,看他们怎样解决!--没有路子,钱就没处花,」他小声向年轻的推事先生说。「他底老人家就跟我说过,」(他指蒋蔚祖)「说打官司要正直,花钱也就正直!我这个人治家是向来让儿女们自由!我并不是老式人!」他大声说。「是的,是的。」瘦长的法官先生说:「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私下了结怎样呢?」
「这个,要看他!--这种人家真是混蛋!这种混蛋人家!下回各位看吧,我一上庭就骂--现在是民国!」金小川叫。
法官先生笑了笑,站起来走进房。於是金小川凑近年轻的推事耳语,并且霎眼睛,比手指;年轻的推事先生不住地笑着点头,不住地从微笑变严肃,好像他极同意金小川所说的。房里有哄笑声,年轻的推事先生露出快活的、好奇的表情,笑着,不住地向金小川点头,走了进去。
「唉,中华民国怎麽得了喔!」金小川说,盼顾,笑着看着蒋蔚祖。「啊,高兴吗?」他谄媚地笑着说。在思索着什麽的蒋蔚祖透露了疯人底微笑。金小川摇头,走向肥胖的律师,抓着这位律师底手臂向他耳语,并且推他进房。
蒋蔚祖狡猾地盼顾着,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去,思索着。「大家都看她,她是卖弄风骚!这些人全是混蛋猪狗!他们为什麽要活在世上!哈,他们有什麽高兴要笑!他们底老婆偷人,而他们自己敛财,他们真高兴!我要指破他们,叫他们不敢向她笑!叫他们哭哭啼啼,那麽,我总得有个办法!啊,想一个办法!」
一个妖冶的歌女从赌场笑着跑出来,看见这位年轻的、衣着高贵的先生,便站下。
「哎呀,你一个人坐着吗?」她用手巾挥脸,走到他底身边,坐下来。
「哈,一个女人,一个妖怪!不理她!」蒋蔚祖想,转过脸去。
「哎呀,真是,你好像顶愁闷!你们这些先生!」「她说什麽?骂她,骂他们!不,等一下!」蒋蔚祖想。「您有心事吗?」
蒋蔚祖转脸,向她怒目。
「啊哟--,好大的架子!」
歌女坐进了另一把椅子,沉思起来。蒋蔚祖继续思索着。「一个男人要有脾气,有时候应该把桌子推翻!」他想,「有时候要打架!有时候又要特别有礼貌!为什麽有时候这样有时候又那样?是哪一个规定的?不管它,还是想我底办法!那麽--啊,她在偷看我!」他转过脸去:「我年轻,我好看吗?为什麽素痕不说我好看呢?啊,她看我,因为我有钱!」
他想,觉得歌女还在看他,站起来,走进赌场。他挤在人堆里观看着,监视着金素痕。金素痕异常高兴,大声吵闹着,因为赢了钱。
「啊,九点,天门!她是天门!」蒋蔚祖想,「这个混蛋胖子是瘪十!这个小狗是红的!这个叫花子(他唤这个人做叫花子,因为这个人用叫花子般的眼光看着金素痕),另外,这里两匹猪,一个小狗!」他看着哄笑的人们。「好,有!他们赌钱,我去叫警察!」忽然他想。「不,要叫素痕出来!」
於是他挤过去碰金素痕。金素痕回头,叫他等一下。所有的眼睛全看向他们,金素痕脸红,恼怒地皱眉。「素痕!素痕!」蒋蔚祖唤。
金素痕不回答。很多眼睛注视他,他向这些眼光怒目,转身走出来。
吃饭以前金素痕走出赌场,上楼化妆。蒋蔚祖出去找了警察来。
蒋蔚祖含着得意的笑容领着警察进来,把赌场指给他看。这位警察显然是热情的生手。看见那些华贵的先生们,便庄严地向他们鞠躬,推事先生跑进房去。大家哄然拥出来。金小川笑着,走向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