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女同志里面,发生了普遍的不安。她们有两个原来在看书,有两个则在分花生米吃--她们只注意她们底花生米:在这种激烈的场所里,她们只注意她们底温柔的,小小的娱乐--现在她们抬起头来了。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懂得胡林所宣布的这种阴谋。
有些听惯了这一切,认为这一切和自己不相干,而在看书的男同志,抬起头来了。
「我们要清算阴谋!」胡林大声叫。
有一个瘦小的、戴眼镜的青年站了起来。他有激怒的表情:他因激怒而不能顺利地表达自己底意见。
「这叫做--迫害!迫害!你是伪善!--」他说,看着胡林,「我承认我有意思--改组--座谈会,但有什麽妨碍?为什麽是蒋纯祖同志?为什麽迫害?」他猛烈地说,晃动着。「我承认这是我们底意见!」另一位青年站了起来,援助他,「恰如蒋纯祖同志所说,你们是妄自尊大,压迫了大家!是你们才阴谋操纵!你们从来不听别人底意见!你们神秘,神秘得很快乐!」
接着有另外的两个人站起来攻击王颖:攻击混乱而猛烈地进行着。
「所谓取消主义是,把革命底枝叶斩除掉,使一切生机死灭掉!」第二个青年突破了一切声音,大声说:「而所谓机会主义是专门向上级讨好!你们不能向同志们学习,你们是革命底贵族主义!」
接着第一个青年开始攻击;第三个抢着说话,秩序又很乱了。
「会场秩序!」剧务底负责人大声叫:「我们必须消除个人主义底倾向,打击分裂。」
「我要不要援助他们?」蒋纯祖想。
「什麽叫做个人主义?什麽叫做分裂?什麽叫做阴谋?」他站了起来,愤怒地说。他底痛苦消失了。他在强烈的虚荣心里面站了起来,愉快地、但有些惋惜地丢弃了他底痛苦。「王颖同志说:可不管你主观意志如何,客观上你是反革命!说得多麽漂亮,多麽轻巧呀!王颖同志父亲不是工人,母亲不是农人,王颖同志不配接受我底恭维,他不是什麽普罗列塔利亚;那麽,不管王颖同志主观上如何,客观上王颖同志反革命!王颖同志,你底这顶帽子,你戴得很舒服吧!」特别在不明确的痛苦之後,蒋纯祖拿出他在学生时代惯用的无赖的,毒辣的态度了。在世界上,再没有比那些朦胧地痛苦着的十五六岁的男学生们更会无赖,更能毒辣的了。「那麽好极了,这顶帽子就把王颖同志从头到脚地盖起来了!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请王颖同志告诉我们,他底父亲是工人,而他底母亲是农人,工农大众底儿子,真是祖上积德呀!」他笑了起来。因为普遍的严肃的缘故,没有附和的笑声:大家觉得蒋纯祖太狠恶了。於是蒋纯祖重新有痛苦。
「我抗议蒋纯祖同志对我个人的谩骂!」王颖愤怒地叫。「你证明呀!」在恶劣的激情和痛苦中,蒋纯祖无赖地叫。他坐了下来,迷晕地笑着。
「为了维护王颖同志底革命的人格,我们要惩罚蒋纯祖同志!」胡林慷慨激昂地说:「现在事情极明白,蒋纯祖同志是反动派底领袖!我提议开除蒋纯祖同志!为了给反动派作榜样起见,开除蒋纯祖同志!」
他停止。大家紧张地沉默着。
「果真革命判决了我,一个个人主义者吗?」蒋纯祖痛苦而恐惧地战栗着,想。
「这是预定的阴谋,为了蒋纯祖同志底恋爱!我提议开除胡林同志!」那第二个青年站了起来,说,「胡林同志在工作上毫无成绩,根本就不学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胡林同志投机取巧,同时追求两位女同志,他曾经告诉别人说,他包准两位都弄到手,这有多麽无耻!女同志们都在座,刚才还为胡林同志欺骗!胡林同志底眼泪是世界是最下贱的东西!而王颖同志居然袒护他,而蒋纯祖同志,帮助了我们底学习--」他流泪,继续说:「革命里面也要有正义--」「我不能忍受侮辱!」胡林叫。
蒋纯祖,得到了无上的援助,心里有甜美的友爱感情,露出轻蔑的表情站了起来。大家又看着他。
「我向同志们提出辞职!--」他说:「就是说,胡林同--志是对的,请开除我!」
「假如这样,请也开除我!」第二个青年说。
「还有我。」戴眼镜的青年站了起来,说。
「在荒凉的世界上,也有友情的。」蒋纯祖,眼睛潮湿了。「我反对胡林同志底提议!」张正华站了起来,愤怒地大声说:「我主张蒋纯祖同志接受批判!」
「我接受真正的朋友底任何批判,我反对你们底任何批判!」蒋纯祖骄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