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主席表决!」胡林说,谄媚地看了王颖一眼。
王颖站着不动,严肃地看着大家。在这里,王颖开始体会到蒋纯祖和他底朋友们了:体会到敌人,是一件艰难的事。他,王颖,只是要打击蒋纯祖,现在也还是要打击,但绝不愿意事情有这样的结果;就是说,绝不愿意蒋纯祖像现在这样胜利而骄傲走开。这个结果将破坏他底信用和权威,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体会到会场里面的一切,他想到,蒋纯祖的确并不如他所批判的那样。但这样的思想对他永远没有效果,因为他随即就想,他在原则上是决无错的,他,革命者,应该坚实。他想他不能有同情,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小资产阶级底一切--他觉得是如此。於是他开始作结论,而为了缓和会场空气,在结论里面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胡林;他觉得同样无情地批判胡林,不为任何感情所动荡,是革命者底公正的行为。
「应该彻底地检讨一切,不是开除不开除的问题,失去了每一个同志,我们都觉得痛心!」他严肃地说,相信是痛心;把自己提得和原则一样高了,「蒋纯祖同志不接受批判,是值得痛心的事,我以个人的资格劝告蒋同志,希望他在这样的感情过去以後,会反省过来,而这样的感情,是小资产阶级的!」他沉重地说,停顿了一下。「而胡林同志,浮嚣,夸张、表现了小资产阶级底最坏的弱点!」他严厉地说;胡林愤怒地,惊异地看着他,然後微笑着摇头。「今天我们底结论是:个人主义底一切,幻想和自由主义的作风,是要不得的!任何分裂的企图,是应该遭受打击的!同志们,赞成这个的请举手!」有人举手。在女同志里面,除了高韵以外,全体都举手。「我们底结论是:第一、健全我们底座谈会,各位同志可以随时供献意见;第二、民众工作上面,态度应该特别严肃,蒋纯祖同志底讥讽,是错误的!方国栋同志和刘采琴同志任意行动,妨碍了工作,是要不得的!张正华同志疏忽地弄丢了团体的东西,事情虽小,却表现了马马虎虎的作风,是要不得的,我们希望蒋纯祖同志安心工作,大家克服困难,共同学习,但蒋纯祖同志底艺术家的派头,自由主义和颓废主义,应该受到批判!」他兴奋地大声说。他觉得空气转移了:「蒋纯祖同志对我个人的放肆的攻击,我能够原谅,但是对理论领导的攻击,应该受到批判,同志们,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我们是处在如此伟大的时代里,我们底任务是重大的,假如有一点点错误,我们就对不住死难的同胞和为民族而流血的同志!」
他说完,有一部分人,尤其是女同志们站了起来:这一部分人,对斗争的双方都没有特殊的感情,不能看到问题底深处,由於疲乏的缘故,承认了王颖底结论。他们因为王颖是领导者的缘故,承认、并且同情了这个结论。这对於王颖是一个大的帮助。但这个帮助立刻就被削弱了,因为大部分的人坐着不动,注视着会场底左角。他们注视剧队底总务和秘书沈白静;这种注视,在斗争进行的时候,行断地发生,现在集中了起来。沈白静是长着络腮胡须的,丑陋的,大脑袋的,在外表有些呆板的人。感觉到大家底目光,托着腮,用另一只手抚弄桌前的蜡烛。他眼里有一种光辉:他在沉思着。沈白静底经历很少人知道:大家知道他是经验丰富的,冒过多次生命底危险的坚贞的人。他是这些年的剧烈的斗争所产生的优秀的人物之一。在这年轻的一群里面,他是年龄最大的,但他没有家庭,没有结婚,没有任何特殊的朋友:大家对他都是朋友,显然他觉得这样最愉快。他是这个演剧队底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属於那个小集团。但他显得和这个小的集团并无值得夸耀的关系,在某些事里,当他认为必须依他的意见做的时候,他对这个小集团显得很严刻;而因为被大家敬爱着的缘故,这个小的集团听从了他。大家不知道实际的情形,但大家看得出这种举足轻重的影响来。大家渐渐地看出来,他和王颖之间有了磨擦。但他自己绝不把这个说出来,好像他是在很冷静地观察着。他和大家很亲近,但他不愿参加演剧或唱歌,他对这些毫无兴趣,他总是逃开了:大家闹得怕羞起来,但大家对他有真诚的严肃,这是年轻的人们对於很苦的生涯和正直的性格的一种最坦白的爱慕。在座谈会里,他很少说话:他显得好像不懂得从王颖嘴里大量地,动人地说出来的那些理论。他不阻挠座谈会底分裂,他说他没有意见,但希望各人努力工作,从工作中学习。大家常常向他聚扰来,喧嚣地包围着他,希望他多说一点话;特别是女同志们,坚信他有无数的故事,只是不肯说。在这个演剧队里,他是最动人,最深刻的存在。那些年轻的心灵,一面集中在那些火热的理论上,一面就集中在这种坦白的爱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