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女同志底眼泪变成你们底卑劣的工具,你底眼泪应该流到粪坑里去!」蒋纯祖轻蔑地说,停住感到大家在看着他。「你们这些会客室里面的革命家,你们这些笼子里面的海燕!--我在这里,说明:假如你们容许我,一个小布尔乔亚,在这里说几句话的话,请你们遵重发言次序!」他猛烈地大声说。「我诚然是从黑暗的社会里面来,不像你们是从革命底天堂里面来!我诚然是小布尔乔亚,不像你们是普罗列塔利亚!我诚然是个人主义者,不像你们那样卖弄你们底小团体--你们这些革命家底会客室,你们这些海燕底囚笼!我诚然是充满了幻想,但是同志们,对於人类自己,对於庄严的艺术工作,对於你们所说的那个暴风雨,你们敢不敢有幻想?只有最卑劣的幻想害怕让别人知道,更害怕让自己知道,你们害怕打碎你们底囚笼!胡林先生,你不配是我底敌人,你无知无识,除了投机取巧再无出路!你们说自我批判,而你们底批判就是拿别人底缺点养肥自己!我记得,在汉口的时候,有一位同志是我底最好的朋友,我深深地敬爱他--在这里我不愿意说出他底姓名来--但是後来当我发现,他所以接近我,只是为了找批判材料的时候,我就异常痛心,异常愤怒!他是善良的人,他是中了毒!你们其实不必找材料,因为你们已经预定好了一切,你们是最无耻的宿命论者!你们向上爬,你们为了革命的功名富贵,你们充满虚荣心和一切卑劣的动机--我必须指出,王颖同志曾经特殊地接近过高韵同志--不知他是不是敢於承认他底所谓恋爱!」「蒋纯祖同志是革命中间的最可恨的机会主义者,是偶然的同路人!」胡林愤怒地叫。他所激动起来的那个非凡的效果,是被蒋纯祖底雄辩不觉地打消了。现在,他希望依照预定的程序把问题推到更严重的阶段上去。
「发言次序!」蒋纯祖冷笑着说,异常快意地看着他。蒋纯祖意识到,他底强大的仇恨情绪造成了肉体上面的锋利的快感;他好像胜任他推倒了一扇墙壁,在一切东西里面,再没有比这墙壁倒下时所发的声音更能使他快乐的了。蒋纯祖从未作过这样的雄辩:直到现在,他才相信自己比一切人更会说话。沉默的,怕羞的蒋纯祖,在仇恨的激情里面,成了优美的雄辩家;他转移了会场底空气,获得了同情了。接着他开始攻击王颖。
「我很尊敬王颖同志,我有权希望王颖同志也尊敬我!」他说,笑着。他底身体简直没有动作,但显得是无比自由的,这造成了最雄辩的印象。「领导一个团体,是艰难的,王颖同志有才能!」他说:「但并不是不能领导团体,或没有领导团体的人,就是小布尔乔亚,大概从来没有这样的定义的。」他底声音因自信而和平,他听到了左边有悄悄的笑声,「应该把同志当作同志,--但我是不把胡林先生当作同志的,因为我并没有投机取巧或痛哭流涕的同志--应该公开出来,否则就秘密进去。领导我们好了,但不必以权力出风头,故做神秘;偷东西给爱人看,并不就是革命。同志们,王颖同志曾经问我:『你感到生活苦吗?』同志们,你们怎样回答了他?显然应该回答:『我是小布尔乔亚,我苦闷啊!』而王颖同志则生活在天堂里,毫无苦闷!同志们都知道,革命运动是从人民大众底苦闷爆发出来的!最高的艺术,是从心灵底苦闷产生的,但王颖同志没有苦闷,他什麽也没有!『历史底法则和革命底发展每一次都证明了这真理!』证明了什麽呢?证明了王颖同志底会客室巩固!王颖同志批判我疏忽了工作,我接受,但王颖同志从来不关心戏剧和音乐的工作,他除了权力,除了得意洋洋地打击别人以外什麽也不关心!还有,」蒋纯祖兴奋地说,「王颖同志说接近民众,怎样接近呢?那是包公私访的把戏,那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的味道,王颖同志问民众,第一句是『老乡,好吗?』第二句是『生活有痛苦吗?』第三句就是理论家底结论了:『应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同志们,我承认我不懂得社会,我没有经验,我从前在上海的时候也如此,但在接近战争的地方,这样问还有点效的!--我是从一次血的教训里看到了王颖同志所谓人民大众!最後,我要说,」他说:「压迫了别人底心,什麽批判也不行的!我们都是痛苦的人,我们都是活人,我们都有苦闷:爱情底苦闷,事业底苦闷,离开了过去的一切,使我们底父母更悲惨的苦闷,人与人之间的仇视和不理解的苦闷!再最後,我要说,暴风雨中的痛哭流涕的海燕胡林先生不是我底同志,也不配是我底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