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祖,你只说一句话,一句!想想从前我们怎样对待你。」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蒋少祖冷淡地,快慰地说。「不是这样讲!--可怜我心口痛!」蒋淑媛揉着胸口,闭上了眼睛。「痛,啊,要死了!」她叫。
她站起来又坐下,淌着汗,并且发白。
「她真的痛吗?」蒋少祖想。
「少祖,你要可怜苏州的孤儿寡妇!就是不看死人底面子,也要看活人!看我!」蒋淑媛向着他,开始觉得有希望。
她底慾望和强烈的激动使她不相信失望是可能的。并且她信仰她从那个歌声所启示的善良。
「怎样,啊!」
「法院事实上已经判决,我在法律上脱离这种关系。」蒋少祖愤怒地说。
「啊!啊!」蒋淑媛沉默了。「那麽,为人子底心呢?」蒋少祖,沉默着,不屑说话。
「啊,那麽呢?」蒋淑媛暧昧地问,从弟弟底沉默又看出了希望。
「不必过问别人底心吧。」
「啊,少祖,你太使我难受!」蒋淑媛叫。「那麽,既然你不愿意,官司我们来打,你应该交出东西来才是!」她说,闭上眼睛,好像受不住。
「什麽东西?」蒋少祖闪避地问。
「房子,地皮,镇江,昆山的!」
「哪个说在我手里?」
「是在你手里。」
「我不愿意和你们争辩!」
「你,少祖,」蒋淑媛猛力地压膝盖,於是书落在地上。她急剧地笑着。「你看我这样痛苦!你小时候那样温和,你要感觉到别人底心!这麽多年,我们待你不亏。为了王桂英那点小事,为了一个堕落的女人,就变成这样麽?生你的妈,你的弟弟妹妹,都不顾了麽?你成家了,成名了,就不要我们了麽?二十年来一场梦,好伤心呀?」她叫,做了手势,又闭上眼睛。
蒋少祖站着,痛苦地笑着,看着她。
「这对骄傲的夫妇今天也会知道痛苦,好极了,王桂英怎样?」蒋少祖想。
「蒋少祖,不能回心了麽?」蒋淑媛严重地问。
「我担负秀菊和纯祖底费用。」蒋少祖说,走到窗边。蒋淑媛颤抖了。
「你非交出来不可!」她高声叫,拍桌子。「伤天害理,狼心狗肺!」她叫,站起来,跑下了楼梯。
蒋少祖听见了她在楼下的叫骂声和沈丽英底劝慰声。他耸肩,坐下来翻课本。但忽然他发现萎缩的,紧张的陆明栋站在门边。
蒋少祖严厉地看着陆明栋。少年畏缩,但站着不动。「下去!」蒋少祖厉声说。
陆明栋转身下楼。
「你是什麽东西!」他在楼梯上尖声骂。
蒋少祖突然颤抖,站起来。这种打击是他从未料到过的。陆明栋底叫声使他感到可怕的屈辱。他徘徊着,流着泪,--他从未想到有在小孩底咒骂下流泪的可能。
他想到刚才的淫荡的歌声,迅速地理解了小孩底尖锐的情慾,并发觉了和这紧密关联的自己底情慾。这种发现使他经历到锋利的痛苦。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小孩,是多可怕啊!可怕啊!」他想,抚慰着自己。
※※※
晚上,傅蒲生喝醉了,穿着拖鞋在房里走动着。他大声喊叫着,要蒋淑珍到前房来。他们在下午曾经吵了架。
「出来!有话跟你讲,出来!」他咆哮着,晃着拳头。
他不停地走动,不停地咆哮--做鬼脸,晃拳头。蒋淑珍阴郁地走出来,用哭肿了的眼睛看着他。
「你坐下!」傅蒲生咆哮。
「我不想坐,我要睡了。」蒋淑珍说,掠着短发。她坐下来,叹息了一声。
「我问你,你还跟我生气不?你说!」
「废话!」蒋淑珍说。
「我问你!」傅蒲生转着眼睛看她,又走动起来。「我问你,我在苏州拿了什麽?他们说我拿了什麽?笑话,我傅蒲生会偷东西!」
蒋淑珍麻木地看着他。
傅蒲生走动着,发笑,做鬼脸,断断续续地咆哮着。「只有你心肠好!只有我蠢!我们恰好是一对!我问你,早两年,别人都偷,都骗,都抢--横竖老头子,吓,为什麽你我做呆子!照理你是大女儿,而老太爷又对我好!现在反落得笑话,说我偷,问你,除了那金链子,还有什麽?」这个傅蒲生,这个财产底失恋者,带着那种奇特的得意在他底妻子面前咆哮着。觉得他有绝对的权利,而他底妻子有绝对的义务,有屈服的,悔过的义务。
他咆哮着,走动着,咆哮着,渴望--那种焦急的渴望--蒋淑珍悔过。
「你还跟我吵!你不安慰我!我是一个乐天家,否则早就死了!你说!」他大声说,敞开了衣服,引诱地微笑着--他引诱蒋淑珍忏悔--「而在部里,别人底太太都神通广大,你却不能帮我活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