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您把现在的工作看得和小说那么不一样呢?党的工作不单纯,不美妙,也不透明么?”林震友好而关切地问。
刘世吾接连摇头,咳嗽了一会儿又站起来。靠到远一点的地方,嘲笑地说:“党的工作者不适合看小说……譬如,”他用手在空中一画,“拿发展党员来说,小说可以写:‘在壮丽的事业里,多少名新战士参加了无产阶级的先锋行列,万岁!’而我们呢,组织部呢,却正在发愁:第一,某支部组织委员工作马大哈,谈不清新党员的历史情况。第二,组织部压了百十个等着批准的新党员,没时间审查。第三,新党员须经常委会批准,而常委委员一听开会批准党员就请假。第四,公安局长参加常委会批准党员的时候老是打瞌睡……”
“您不对!”林震大声说,他像本人受了侮辱一样难以忍耐,“您看不见壮丽的事业,只看见某某在打瞌睡……难道您也打瞌睡了?”
刘世吾笑了笑,叫韩常新:“来,看看报上登的这个象棋残局,该先挪车呢还是先跳马?”
九
魏鹤鸣告诉林震,他要求回到车间当工人,他说:“这个支部委员和生产科长我干不了。”林震费尽唇舌,劝他把那次座谈会搜集的意见写给党报,并且质问他:“你退缩了,你不信任党和国家了,是吗?”后来魏鹤鸣和几个意见较多的工人写了一封长信,偷偷地寄给报纸,连魏鹤鸣本人都对自己有些怀疑:“也许这又是‘小集团活动’?那就处罚我吧!”他是带着有罪的心情把大信封扔进邮箱的。
五月中旬,《北京日报》以显明的标题登出揭发王清泉官僚主义作风的群众来信。署名“麻袋厂一群工人”的信,愤怒地要求领导上处理这一问题。《北京日报》编者也在按语中指出:“……有关领导部门应迅速做认真的检查……”
赵慧文首先发现了,她叫林震来看。林震兴奋得手发抖,看了半天连不成句子,他想:“好!终于揭出来了!还是党报有力量!”
他把报纸拿给刘世吾看,刘世吾仔细地看了几遍,然后抖一抖报纸,客观地说:“好,开刀了!”
这时,区委书记周润祥走进来,他问:“王清泉的情况你们了解不?”
刘世吾不慌不忙地说:“麻袋厂支部的一些不健康的情况那是确实存在的。过去,我们就了解过,最近我亲自找王清泉谈过话,同时小林同志也去了解过。”他转身向林震:“小林,你谈谈王清泉的情况吧。”
有人敲门,魏鹤鸣紧张地撞进来,他的脸由红色变成了青色,他说,王厂长在看到《北京日报》以后非常生气,现在正追查写信的人。
经过党报的揭发与区委书记的过问,刘世吾以出乎林震意料之外的雷厉风行的精神处理了麻袋厂的问题。刘世吾一下决心,就可以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他把其他工作交代给别人,连日与林震一起下到麻袋厂去。他深入车间,详细调查了王清泉工作的一切情况,征询工人群众的一切意见。然后,与各有关部门进行了联系,只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就对王清泉做了处理——党内和行政都予以撤职处分。
处理王清泉的大会一直开到深夜。开完会,外面下起雨,雨忽大忽小,久久地不停息,风吹到人脸上有些凉。刘世吾与林震到附近的一个小铺子去吃馄饨。
这是新近公私合营的小铺子,整理得干净而且舒适。由于下雨,顾客不多。他们避开热气腾腾的馄饨锅,在墙角的小桌旁坐下来。
他们要了馄饨,刘世吾还要了白酒,他呷了一口酒,掐着手指,有些感触地说:“我这是第六次参加处理犯错误的负责干部的问题了,头几次,我的心很沉重。”由于在大会上激昂地讲过话,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党的工作者是医生,他要给人治病,他自己却是并不轻松的。”他用无名指轻轻敲着桌子。
林震同意地点头。
刘世吾忽然问:“今天是几号?”
“五月二十。”林震告诉他。
“五月二十,对了。九年前的今天,‘青年军’二茵八师打坏了我的腿。”
“打坏了腿?”林震对刘世吾的过去历史还不了解。
刘世吾不说话,雨一阵大起来,他听着那哗啦哗啦的单调的响声,嗅着潮湿的土气。一个被雨淋透的小孩子跑进来避雨,小孩的头发在往下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