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常新耸了一下肩,用舌头舔了一下扭动着的牙床,讽刺地说:“往往听到一种事后诸葛亮的意见:‘为什么不早一点处理呢?’当然是愈早愈好啰!高、饶事件发生了,有人问为什么不早一点,贝利亚,也有人问为什么不早一点。再者,组织部并不能保证第二、第三个王清泉不会出现,林震同志也未尝能保证这一点。……”
林震抬起头,用激怒的目光看着韩常新。韩常新却只是冷冷地笑。林震压抑着自己说:“老韩同志知道缺点的存在是规律,但他不知道克服缺点前进更是规律。老韩同志和刘部长,就是抱住了头一个规律,因而对各种严重的缺点采取了容忍乃至于麻木的态度!”说完,他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敢说得这样尖锐,但是终究说出来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宗秦在空中画着的食指停住了。周润祥转头看看林震又看看大家,他的沉重的身躯使木椅发出了吱吱声。他向刘世吾示意:“你的意见?”
刘世吾点点头:“小林同志的意见是对的,他的精神也给了我一些启发……”然后他悠闲地溜到桌子边去倒茶水,用手抚摸着茶碗沉思地说:“不过具体到麻袋厂事件,倒难说了。组织部门巩固党的工作抓得不够,是的,我们干部太少,建党还抓不过来。麻袋厂王清泉的处理,应该说还是及时而有效的。在宣布处理的工人大会上,工人的情绪空前高涨,有些落后的工人也表示更认识到了党的大公无私,有一个老工人在台上一边讲话一边落泪,他们口口声声说着感谢党,感谢区委……”
林震小声说:“是的,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们工作中的麻木、拖延、不负责任,是对群众犯罪。”他提高了声音,“党是人民的、阶级的心脏,我们不能容忍心脏上有灰尘,就不能容忍党的机关的缺点!”
李宗秦把两手交叉起来放在膝头,他缓缓地说,像是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如何造句:“我认为林震、韩常新、刘世吾同志的主要争论有两个症结,一个是规律性与能动性的问题,……一个是……”
林震以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李宗秦说:“我希望不要只作冷静而全面的分析……”他没有说下去,他怕自己掉下眼泪来。
周润祥看一看林震,又看一看李宗秦,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迅速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对大家说:“讨论下一项议程吧。”
散会后,林震气恼得没有吃下饭,区委书记的态度他没想到。他不满甚至有点失望。韩常新与刘世吾找他一起出去散步,就像根本没理会他对他们的不满意,这使林震更意识到自己和他们力量的悬殊。他苦笑着想:“你还以为常委会上发一席言就可以起好大的作用呢!”他打开抽屉,拿起那本被韩常新嘲笑过的苏联小说,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按娜斯嘉的方式生活!”他自言自语:“真难啊!”
他缺少了什么呢?
十一
第二天下班以后,赵慧文告诉林震:“到我家吃饭去吧,我自己包饺子。”他想推辞,赵慧文已经走了。
林震犹豫了好久,终于在食堂吃了饭再到赵慧文家去。赵慧文的饺子刚刚煮熟。她穿着暗红色的旗袍,系着围裙,手上沾满面粉,像一个殷勤的主妇似的对林震说:“新下来的豆角做的馅子……”
林震嗫嚅地说:“我吃过了。”
赵慧文不信,跑出去给他拿来了筷子,林震再三表示确实吃过,赵慧文不满意地一个人吃起来。林震不安地坐在一旁,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晃一晃身体。
“小林,有什么事么?”赵慧文停止了吃饺子。
“没……有。”
“告诉我吧。”赵慧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昨天在常委会上我把意见都提了,区委书记睬都不睬……”
赵慧文咬着筷子头想了想,她坚决地说:“不会的,周润祥同志只是不轻易发表意见……”
“也许。”林震半信半疑地说,他低下头,不敢正面接触赵慧文关切的目光。
赵慧文吃了几个饺子,又问:“还有呢?”
林震的心跳起来了。他抬起头,看见了赵慧文的好意的眼睛,他轻轻地叫:“赵慧文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