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将军见秀姑出来,就向她一笑,笑得他那双麻黄眼睛,合成了一条小缝,用一个小萝卜似的食指指着她道:「你别害怕,我就是这个脾气,受不得委屈。可是人家要待我好呢,把我这脑袋割了给他,我也乐意。你若是像今天这样做事,我就会一天一天的更加喜欢你的。」刘将军说着话,一手伸了过来,将秀姑的胳膊一捞,就把她拉到怀里。秀姑心中如火烧一般,恨不得回手一拳,就把他打倒,只得轻轻的道:「这些个人在这儿,别这样呀。你不是还生着气吗?」刘将军听她如此说,才放了手,笑道:「我就依着你,回头我们再说吧。」
这时,凤喜已是换了一件衣服走了出来。刘将军立刻将脸一板,用手指着她道:「你说,你今天早上,为什麽打你妈家里後门溜出去了,我可有人跟着呢。你不是到先农坛去了吗?你说那是为什麽?你还瞒着我,说瞧你妈的病吗?那老帮子就不是好东西!她带着你为非作歹,可和你巡风,你以为我到了天津去了,你就可以胡来了。可是我有耳报神,我全知道呢。你好好的说,说明白了,我不难为你。要不然,你这条小八字儿,就在我手掌心里。」说着,将左手的五指一伸,咬着牙捏成了拳头,翻了两个大眼睛望着她。
凤喜一想,这事大概瞒不了,不如实说了吧。因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动手就打,叫我说什麽?现在你已经打了我一顿,也出了气,可以让我说了。我现在不是决计跟着你过吗?可是我从前也得过姓樊的好处不少,叫我就这样把他扔了,我心里也过不去。我听到我妈说,他常去找我妈。我想我是姓刘的人啦,常要他到我家里去走着,那算怎麽一回事呢?所以我就对妈说,趁你上天津,约他会一面。一来呢,绝了他的念头,不再找我家了。二来呢,我也报他一点儿恩。所以我开了一张四千块钱的支票给他。他一听说我跟定了你,把支票就撕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你想,我要是还和他来往,我约着他在家里会面,那多方便。我不肯让他到我家里去,就是为了不让他沾着。你信不信,可以再打听去。」
刘将军听了她这话,不觉得气先消了一半,因道:「果然是这样吗?好,我把人叫你妈去了,回头一对口供,对得相符,我就饶了你;要不然,你别想活着。」说到这里,恰好听差进来说:「外老太太来了。」刘将军喝道:「什麽外老太太,她配吗?叫她在楼下等着。」秀姑就笑着向他道:「你要打算问她的话,最好别生气,慢慢的和她商量着。我先去安顿着她,你再消消气,慢慢的下来。看好不好呢?」刘将军点头道:「行!你是为着我的,就依着你。」
秀姑连忙下楼,到外面将沈大娘引进楼下,匆匆的对她道:「你只别提我,说是姓樊的常到你家,你和姑娘约着到先农坛见面。其余说实话,就没事了。」沈大娘也猜着今天突然的派人去叫来,而且不让在家里片刻停留,料着今日就有事,马上到了刘家。及至一听秀姑的话,心里不住的慌乱。秀姑只引她到屋子里来就走开了,又不敢多问。
不多一会,刘将军已换了一件长衣,一面扣纽扣,一面走进屋来。沈大娘因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就老远的迎着他,请了个双腿安。刘将军点了点头道:「你姑娘太欺负我了。对不住,我教训了她一顿,你知道吗?」沈大娘笑道:「她年轻,什麽不懂,全靠你指教。怎麽说是对不住啊!」刘将军道:「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慢慢说。」就正中的紫檀方桌上,指着旁边的椅子,沈大娘坐下了。刘将军道:「你娘儿俩今天早晌做的事,我早知道了。你说出来,怎麽回事?若是和你姑娘口供对了,那算我错了;若是不对,我老刘是不好惹的!」沈大娘一听,果然有事,料着秀姑招呼的话没有错,就照着她的意思把话说了。刘将军听着口供相同,伸手抓了抓耳朵,笑道:「他妈的,我真糟糕!这可错怪了好人。其实这样办,我也很赞成,明的告诉我,我也许可的,反正你姑娘是一死心儿跟着我啊。你上楼给我劝劝她去,我还有事呢。」
沈大娘不料这大一个问题,随便几句话就说开了,身上先乾了一把汗。到了楼上,只见凤喜眼睛红红的,靠了桌子,手指上夹了一支烟卷,放在嘴里抽着。就在她抬着胳膊的当儿,远远看见她手脉以下,有三条手指粗细的红痕。凤喜看见母亲只叫了一声妈,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秀姑在旁看到,倒替她们着急,因道:「这祸事刚过去,你又哭?」沈大娘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她受了不小的委屈,连忙上前,拉着她的胳膊,问道:「这都是打的吗?」凤喜道:「你瞧瞧我身上吧。」说着,掉过背去,对了她的妈。沈大娘将衣襟一掀,倒退两步,拖着声音道:「我的娘呀,这都是什麽打的,打得这个样子厉害!我的──儿──」只这一个「儿」字,她也哭了。凤喜转过身,握着她母亲的手,便道:「你别哭,哭着让他听到了,他一生气,那藤鞭子我可受不了!」秀姑道:「这话对。只要说明白了,把这事对付过去了,大家乐得省点事。干吗还闹不休?」沈大娘道:「大姑娘,你哪里知道,我这丫头,长这麽大,重巴掌也没有上过她的头。不料她现在跟着将军做太太,一呼百诺的,倒会打的她满身是伤。你瞧,我有个不心痛的呀!」这几句话说着,正兜动了凤喜一腔苦水,也哽哽咽咽,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