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正待劝止她们不要哭,那刘将军却放开大步,走将进来。秀姑吓了一跳。她母女两人正哭得厉害,他一不高兴,恐怕要打在一处。心里一横,他果然那样做,今天我要拚他一下,非让他受一番教训不可。不料那刘将军进来,却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沈大娘笑道:「刚才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你说你舍不得你姑娘,我哪里又舍得打她。可是你要知道,咱们这样有面子的人,什麽也不怕,就怕戴绿帽子!无论怎麽说,你们瞒着我去瞧个小爷们,总是真的。就这一点,我就可以拿起枪来打死了她。」刘将军说到这里,右手捏了拳头,在左掌心里,击了一下,又将脚一顿。同时这屋子里三个女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刘将军又接着道:「这话可又说回来了,她虽然是瞒着我作的事,心眼儿里可是为着我。我抽了她一顿鞭子,算是教训她以後不要冒失。我都不生气,你们还生气吗?」
沈氏母女本就有三分怕他,加上又叮嘱不许生气,娘儿俩只好掏出手绢,揩了一揩眼睛,将泪容收了。刘将军对沈大娘道:「现在没事,你可以回去了。你在这里,又要引着她伤心起来的。」沈大娘见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正要仔仔细细和她谈一谈,现在刘将军要她回家,心里未免有点不以为然,因笑道:「我不惹她伤心就是了。你瞧,这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我给她收拾收拾吧。」刘将军道:「我这里有的是伺候她的人,这个用不着担心,你回去吧。你若不回去,那就是存心和我捣乱了。」凤喜道:「妈!你回去吧,我不生气就是了。」沈大娘看了看刘将军的颜色,不敢多说,只得低着头回去了。
当下刘将军叫人来收拾屋子,却带凤喜到楼下卧室里去烧鸦片烟,并吩咐秀姑跟着。到了卧室里,铜床上的烟具是整日整夜摆着,并不收拾的,凤喜点了烟灯,和刘将军隔着烟盘子,横躺在床上。刘将军歪了头,高枕在白缎子软枕上,含着微笑,看看凤喜,又看看秀姑,一只手先抚弄着烟扦子,然後向她点了一点,笑道:「烧烟非要你们这种人陪着,不能有趣味。」又指着秀姑道:「有了你,那些老帮子我就看不惯了。你好好的巴结差使,将来有你的好处。我只要痛快,花钱是不在乎的。」秀姑不作声,扬了头只看壁上镜框中的西洋画。凤喜只把烟扦子拈着烟膏子烧烟,却当不知道。
原来凤喜本不会烧烟,因为到了刘家来,刘将军非逼着她烧烟不可,她只得勉强从事。好在这也并非什麽难事,自然一学自会。刘将军因她不作声,便问道:「干吗不言语,还恨我吗?」凤喜道:「说都说明白了,我还恨你做什麽呢?况且我做的事,本也不对,你教训我,是应该的。」说着,拿起烟枪,在烟斗上装好了烟泡,便递了过来,在刘将军嘴上碰了一碰,同时笑着向他道:「你先抽一口。」刘将军笑着捧了烟枪抽起来,因笑道:「你现在不恨我了吗?」凤喜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你教训我也是应该的,怎麽你还说这话呢?」刘将军笑道:「你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你究竟恨我不恨,是藏在你心里,我哪里会知道!」凤喜道:「这可难了。你若是不相信,自然我嘴里怎麽说也不成。我又没有那样的本领,可以把心掏给你看。」刘将军笑道:「我自然不能那样不讲理,要你掏出心来。可是要看出你的心来,也不算什麽,只要你好好儿的唱上一段给我听,我就会看出你的心来了。你果然不恨我,你就会唱得像平常一样;若是你心里不乐意,你就唱不好的。你唱不唱?」凤喜笑道:「我为什麽不唱?你要唱什麽,我就唱什麽。」刘将军喷着烟突然坐了起来,将大腿一拍道:「若是这样,我就一点不疑心了。你随便唱吧,越唱得多,我越是不疑心。你别烧烟,我自己会来。」说着又倒在床上,斜着眼睛,望了凤喜道:「你唱你唱。」
凤喜看那样子,大概是不唱不行。自己只轻轻将身子一转,坐了起来。只在这一转身之间,身上的皮肤,和衣裤互相磨擦,痛入肺腑,两行眼泪,几乎要由眼睛眶子里抢了出来。但是这眼泪真要流出来,又是祸事,连忙低了头咳嗽不住,笑道:「烟呛了嗓子,找一杯茶喝吧。」於是将手绢擦了眼睛,自己起身倒了一杯茶喝。刘将军道:「这两天你老是咳嗽,大概伤了风了。可是我这一顿鞭子,当了一剂良药,一定给你出了不少的汗。伤风的毛病,只要多出一点儿汗,那就自然会好的。」凤喜笑道:「这样的药,好是好,可是吃药的人,有些受不了呢!」她说时,用眼睛斜看着刘将军微笑。刘将军笑道:「你这小东西,倒会说俏皮话。你就唱吧,这个时候,我心里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