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喜将一杯茶喝完了就端了一张方凳子,斜对床前坐着,问道:「唱大鼓书,还是唱戏呢?」刘将军道:「大鼓书我都听得腻了,戏是清唱没有味,你给我唱个小调儿听听吧。」凤喜没有法子,只得从从容容的唱起来。唱完了一支,刘将军点头道:「唱得不错。」因见秀姑贴近房门口一张茶几站着,便笑问道:「这曲子唱得很好听吗?你会不会?」秀姑用冷眼看着他,牙齿对咬着,几乎都要碎开。这时他问起来了,也不好说什麽,只微笑了一笑。刘将军对凤喜道:「唱得好,你再唱一个吧。」凤喜不敢违拗,又唱了一个。刘将军听出味来了,只管要她唱,一直唱了四个,刘将军还要听。凤喜肚子里的小调,向来有限,现在就只剩一个《四季相思》了。这个老曲子,是家树教了唱的,一唱起来就会想着他,因之踌躇了一会,才淡淡一笑道:「有是还有一支曲子,很难唱。怕唱不好呢。」刘将军道:「越是难唱的,越是好听,更要唱,非唱不行。」说着,一头坐了起来,望着凤喜。
凤喜看了看刘将军,又回头看了看秀姑,便唱起来。但是口里在唱,脑筋里人就彷佛在腾云驾雾一般,眼面前的东西,都觉有点转动。唱到一半,头重过几十斤,身子向旁边一歪,便连着方凳。一起倒了下来。刘将军连忙喝问道:「怎麽了?」要知他生气也无,下回交代。
第十八回 惊疾成狂坠楼伤往事 因疑人幻避席谢新知
却说刘将军逼着凤喜唱曲,凤喜唱了一支,又要她唱一支,最後把凤喜不愿唱的一支曲子,也逼得唱了出来。凤喜一难受,就晕倒在地下。秀姑看到,连忙上前,将她搀平时,只见她脸色灰白,两手冰冷,人是软绵绵的,一点也站立不定。秀姑就两手一抄,将她横抱着,轻轻的放在一张长沙发上。刘将军已是放了烟枪,站立在地板上,看到秀姑毫不吃力的样子,便微笑道:「你这人长的这样,倒有这样大力气!」说着,一伸手就握住了秀姑的右胳膊,笑道:「肉长的挺结实,真不含糊。」秀姑将手一缩,沉着脸道:「这儿有个人都快要死了,你还有心开玩笑。」刘将军笑道:「她不过头晕罢了,躺一会儿就好了。」说着,也就去摸了摸凤喜的手,「呀」了一声道:「这孩子真病了,快找大夫吧。」便按着铃将听差叫进来,吩咐打电话找大夫。自己将凤喜身上抚摸了一会,自言自语的道:「刘德柱,你下的手也太毒了!怎麽会把人家打的浑身是伤呢?这样子还要她唱曲子,也难怪她受不了的了。」他这样说着,倒又拿起凤喜一只胳膊,不住的嗅着。
这时,屋子里的人,已挤满了,都是来伺候太太的。随着一位西医也跟了进来,将凤喜身上看了一看,就明白了一半。又诊察了一会子病象,便道:「这个并不是什麽重症,不过是受了一点刺激,好好的休养两天就行了。屋子里这些人,可是不大合宜。」说着,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刘将军便用手向大家一挥道:「谁要你们在这儿?你们都会治病,我倒省了钱,用不着找大夫来瞧了。走走走!」说着,手只管推,脚只管踢,把屋子里的男兵、女仆,一起都轰了出去。秀姑让刘将军管束住了,正是脱身不得,趁着这个机会,就正好躲出房来。──因为人家被轰,她也就一块儿躲出来。心里本想着今天晚上,就溜回家去的;但是一看凤喜这种情形,恐怕是生死莫卜,若是走了,重来不得,这以後的种种消息,又从何处打听出来呢?於是悄悄的到了楼上,给家树通了一个电话,说是这里发生了很重大的事,只好在这里再看守一宿,请他和父亲通个信。秀姑把话说完,也不等家树再问,就把电话挂上了。
这一天晚上,果然凤喜病得很重,大家将她搬到楼上寝室里。一个上半夜,她都是昏迷不醒。刘将军听了医生的话,让她静养,却邀了几个朋友到饭店里开房间找乐去了。
两点钟以後,女仆们都去睡觉了,只剩秀姑和一个年老的杨妈,同坐在屋子里,伺候着凤喜的茶水。秀姑无事,却和杨妈谈着话来消磨时间。说到了凤喜的伤,杨妈将头一伸,轻轻的说道:「唉,这就算厉害吗?真厉害的,你还没有看见过呢!从前,我们这儿也是一个正太太,一个姨太太。不用提,正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整天的受气,她受气不过,回老家去了。不多时,就在老家过去了。太太一死,姨太太就抖了,整天的坐着汽车出去听戏游公园。据说,她在外面认识了男朋友了。有一天晚晌,姨太太听夜戏,十二点多钟才回来,咱们将军那天没有出门,抽着大烟等着,看看表,又抽抽烟;抽抽烟,又坐起来。一打过十二点,他就要了一杯子白兰地酒喝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又跳又骂。一会子功夫,姨太太回来了,只刚上这楼,将军走上前就是一脚,把她踢在地下。左手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右手在怀兜里掏出一管手枪,指着她的脸,逼问她从哪里来。姨太太吓慌了,告着饶,哭着说:『没有别的,就是和表哥吃了一会馆子,听戏是假的。』我们老远的站着,哪敢上前!只听到那手枪啪啪两下响,将军抓着人,隔了栏杆,就向楼下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