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心里虽觉得不平,可是见他那可怜的样子,却又老大不忍,陪着他挂了复诊的号,送着他到了候诊室;看到他由诊病室又出来了,然後问他医生怎麽说,要紧不要紧,家树笑道:「你瞧,我还能老远的到医院来治病,有什麽要紧。不过他总说我精神上受了刺激,要好好的静养,多多上公园。」说着话时,秀姑见他只管喘气,本想搀着他出门上车,无如自己不是那种新式的女子,没有那种勇气,只是近近的跟在家树後面走,眼望着他上车而去,自己才一步一步挨着人家墙脚下走路。心里想着刘将军家里,上次让父亲去了一次,已经是冒险;现在哪有再让他去的道理。但是樊先生救了我父亲一条命,现在眼见得他害了这种重病,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我且先到刘家前後去看看,究竟是怎麽个样子。於是决定了主意,向刘家而来。
秀姑自刘家前门绕到屋後,看了一周,不但是大门口有四个背大刀的,另外又加了两个背快枪的。那条屋边的长胡同,丁字拐弯的地方,添了一个警察岗位,又添了一个背枪的卫兵,似乎刘家对於上次的事,有点知道,现在加以警戒了。据着这种情形看来,这地方是冒险不得的了。但进不去,又从何处打听凤喜的消息?这只有一个办法,去找凤喜的母亲,然而她的母亲在哪里?又是不知道。一天打听不出凤喜的消息,家树一天就不安心。他既天天梦到凤喜,也许凤喜真受了虐待。看那个女子,不是负心人,她让姓刘的骗了去,又拿势力来压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哪里抵抗得了!若是她真还有心在樊先生身上,我若把她二人弄得破镜重圆,她二人应当如何感激我哩。
秀姑一人只管低头想着,也不知走到了什麽地方,猛然抬头看时,却是由刘家左边的小巷,转到右边的小巷来了。走了半天,只把人家的屋绕了一个大圈圈。自己前面有两个妇人一同走路,一个约摸有五十多岁,一个只有二十上下。那年老的道:「我看那大人,对你还不怎样,就是嫌你小脚。」那一个年轻的道:「不成就算了。我看那老爷脾气大,也难伺候呢。可是那样大年纪的老爷,怎麽太太那样小,我还疑心她是小姐呢。」秀姑听了这话,不由得心里一动,这所说的,岂不是刘家吗?那年老的又道:「李姐,你先回店去吧。我还要到街上去买点东西,回头见。」说着,她就慢慢的走上了前。秀姑这就明白了,那老妇是个介绍佣工的,少妇是寄住在介绍佣工的小店里的。便紧走两步,跟着那老妇,在後面叫了一声「老太太」。这「老太太」三字,虽是北京对老妇人普通的称呼,但是下等人听了,便觉得叫者十分客气。所以那老妇立刻掉转身子来问道:「你这位姑娘面生啦,有什麽事?」
秀姑见旁边有个僻静的小胡同,将她引到里面,笑问道:「刚才我听到你和那位大嫂说的话,是说刘将军家里吗?」老妇道:「是的。你打听做什麽?」秀姑笑道:「那位大嫂既是没有说上,老太太,你就介绍我去怎麽样?」那老妇将秀姑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你别和我开玩笑!凭你这样子,会要去帮工?况且我们店里来找事的人,都要告诉我们底细,或者找一个保人,我们才敢荐出去。」秀姑在身上一摸,掏出两块钱来,笑道:「我不是要去帮工,老实告诉你吧,我有一个亲戚的女孩子,让拐子拐去了,我在四处打听,听说卖在刘家,我想看看,又没法子进去。你若是假说我是找事的,把我引进去看看,我这两块钱,就送你去买一件衣服穿。」说时,将三个指头,钳住两块光滑溜圆的洋钱,搓着嘎嘎作响。
老妇眼睛望了洋钱,掀起一只衣角,擦着手道:「去一趟得两块钱,敢情好。可是你真遇到了那孩子,那孩子一嚷起来,怎麽办呢?那刘将军脾气可不好惹呀!」秀姑笑道:「这个不要紧。那孩子三岁让人拐走,现在有十八九岁了,哪里会认得我!我去看看,不过是记个大五形儿,我也不认得她呀。」老妇将手一伸,就要来取那洋钱,笑道:「好事都是人做的,听你说得怪可怜儿的,我带你去一趟吧。」秀姑将手向怀里一缩,笑道:「设若他们说我不像当老妈子的,那怎麽办呢?」老妇笑道:「大宅门里出来的老姐妹们,手上带着金溜子的,还多着呢;不过没有你年轻罢了。可是刘家他正要找年轻的,这倒对劲儿,要去我们就去,别让店里人知道。」秀姑见她答应了,就把两块钱交给她。那老妇又叫秀姑进门之後少说话,只看她的眼色行事。於是就引着秀姑向刘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