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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79)

作者:张恨水

秀姑只是这样想着,却忘了去雇车子。寿峰忽然在後面嚷道:「怎麽了?」回头看时,家树已经和寿峰一路由後面跟了来,家树笑道:「大姑娘为什麽对戏报出神?要听戏吗?」秀姑笑着摇了一摇头,却见他走路已是平常,颜色已平定了。便道:「樊先生好了吗?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说到这个「跳」字,可又偷眼向寿峰看了一看,接上脸也就红了。寿峰虽不曾注意,但是这样一来,就不便说要再玩的话,只得默然着走了。

到了南岸,靠了北海的围墙,已是停着一大排人力车,随便可雇。家树站着呆了一呆,因问寿峰道:「大叔,我们分手吗?」寿峰道:「你身体不大舒服,回去吧,我们也许在这里还一弯儿。」秀姑站在柳树下,那垂下来的长柳条儿,如垂着绿幔一般,披到她肩上。她伸手拿住了一根柳条,和折扇一把握着,右手却将柳条上的绿叶子,一片一片儿的扯将下来,向地下抛去,只是望着寿峰和家树说话,并不答言。那些停在路旁的人力车夫,都是这样想着:这三个人站在这里不曾走,一定是要雇车的了。一阵风似的,有上十个车夫围了上来,争问着要车不要?家树被他们围困不过,只得坐上一辆车子就拉起走了。只是在车上揭了帽子,和寿峰点点头说了一声「再会」。

当下寿峰对秀姑道:「我们没事,今天还是个节期,我带着你还走走吧。」秀姑听说,这才把手上的柳条放下了,跟着父亲走。寿峰道:「怎麽回事?你也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你也是中了暑了?」秀姑笑道:「我中什麽暑?我也没有那麽大命啦。」寿峰道:「你这是什麽话?中暑不中暑,还论命大命小吗?」秀姑依旧是默然的跟着寿峰走,并不答覆。寿峰看她是这样的不高兴,也就没有什麽游兴。於是二人就慢慢开着步子,走回家去。

到了家之後,天色也就慢慢的昏黑了。吃过晚饭,秀姑净了手脸,定了一定心事,正要拿出一本佛经来看,却听得院子里有人道:「大姑娘!你也不出来瞧瞧吗?今天天上这天河,多麽明亮呀!」秀姑道:「天天晚上都有的东西,那有什麽可看的?」院子外有人答道:「今天晚上,牛郎会织女。」秀姑正待答应,有人接嘴道:「别向天上看牛郎织女了,让牛郎看咱们吧。他们在天上,一年倒还有一度相会,看着这地下的人,多少在今天生离死别的。人换了一班,又是一班,他们俩是一年一度的相会着,多麽好!我们别替神仙担忧,替自己担忧吧。」秀姑听了这话,就不由得发起呆来。把看佛经的念头丢开,迳自睡觉了。

自这天起,秀姑觉着有什麽感触,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儿又很发愁,只是感到心神不宁。但是就自那天起,有三天之久,家树又不曾再来。秀姑便对寿峰说道:「樊先生这次回来,不像从前。几天不见,也许他会闹出什麽意外,我们得瞧他一瞧才好。」寿峰道:「我要是能去瞧他,我早就和他往来了。他们那亲戚家里总看着我们是下等人,我们去就碰上一个钉子,倒不算什麽,可是他们亲戚要说上樊先生两句,人家面子上怎样搁得下?」秀姑皱了眉道:「这话也是。可是人家要有什麽不如意的话,咱们也不去瞧人家一瞧,好像对不住似的。」寿峰道:「好吧!今天晚上我去瞧他一瞧吧。」秀姑便一笑道:「不是我来麻烦你,这实在也应该的事。」父女们这样的约好,不料到了这天晚上,寿峰有点不舒服,同时屋檐下也滴滴答答有了雨声,秀姑就不让她父亲去看家树,以为天晴了再说。寿峰觉得无甚紧要,自睡着了。

但是这个时候,家树确是身体有病,因为学校的考期已近,又要预备功课,人更觉疲倦起来。这天晚上,他只喝了一点稀饭,便勉强的打起精神在电灯下看书。偏是这一天晚上,伯和夫妇都没有出门,约了几位客,在上房里打麻将牌。越是心烦的人听了这种哗啦哗啦的牌声,十分吵人。先虽充耳不闻,无奈总是安不住神。彷佛之间,有一种凉静空气,由纱窗子里透将进来。加上这屋子里,只有桌上的一盏铜檠电灯,用绿绸罩了,便更显得这屋子阴沉沉的了。家树偶然一抬头,看到挂着的月份牌,已经是阴历七月十一了,今夜月亮,该有大半圆,一年的月色,是秋天最好,心里既是烦闷,不如到外面来看看月色消遣。於是熄了电灯,走出屋来,在走廊上走着。向天上看时,这里正让院子里的花架挡得一点天色都看不见。於是绕了个弯子,弯到左边一个内跨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