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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70)

作者:张恨水

到了门口,寿峰道:「累了你们一宿,你们回去吧。说不定将来还有事,我再找你们。」王二秃子道:「我明天上午来听信儿,瞧瞧他们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今天晚上,一定是睡不着。要不,我陪师傅谈这麽一宿,也好出胸头这口恶气。」寿峰笑着拍了他的肩膀道:「你倒和我一样。回去吧!别让师妹不乐意了。」王二秃子一拍脖子道:「忙了一天一宿,没闯祸。脑袋跟秃子回去吧。」大家听着,都乐了,於是一笑而散。

秀姑心里有事,也是不曾睡着。听得门外有人说话,知道是寿峰回家来了,就开了门,秀姑道:「沈家大婶儿可没来。你们怎样办的?」寿峰一言不发,直奔屋里。秀姑看那样子,知道就是失败了,因道:「一个将军家里,四周都是警卫的人,本来也就不易下手。」寿峰道:「什麽不易下手!只要她们愿意出来,十个姑娘也救出来了。」秀姑道:「怎麽样?难道她娘儿俩还变了心吗?」寿峰道:「怎麽不是!」於是把今晚上的事,说了一遍。叹口气道:「从今以後,我才知道人心换人心这句话是假的,不过是金子换人心罢了。」秀姑道:「有这样的事吗?──那沈家姑娘,挺聪明的一个样子,倒看不出是这样下场!她们倒罢了,可是樊先生回来,有多麽难过,把他的心都会灰透了。」寿峰冷笑道:「灰透了也是活该!这年头儿干嘛做好人呢?」秀姑笑道:「你老人家气得这样,这又算什麽?快天亮了,睡觉吧。」寿峰道:「我也是活该!谁叫我多管闲事哩。」秀姑也好笑起来,就不理他了。寿峰找出他的旱烟袋,安上一小碗子关东叶子,端了一把藤椅,拦门坐着,望了院子外的天色抽烟。寿峰的老脾气,不是气极了,不会抽烟的。现在将烟抽得如此有味,那正是想事情想得极厉害了。秀姑因为夜深了,怕惊动了院邻,也不曾作声。却也是奇怪,这事并不与自己什麽相干,偏是睡到床上,就会替他们当事人设想:从此以後,凤喜还有脸和樊家树见面吗?家树回来了,还会对她那样迷恋吗?就情理而论,他们是无法重圆的了。无法重圆,各人又应该怎麽样?自己只管一层一层推了下去,一直到天色大亮。这也用不着睡觉了,便起床洗扫屋子。

在往日,做完了事,便应该听到隔壁庙里的木鱼念经声,自己也就捧了一本经书来作早课。今天却是事也不曾做完,隔壁的木鱼声已经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老和尚今天早课提了前,也不知道是自己做事没有精神,把时间耽误了。现在炉子不曾笼着火,水也不曾烧。父亲醒过来,洗的喝的会都没有,今天的早课,只好算了吧。於是定了定神,将茶水烧好,然後才把寿峰叫醒。

寿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我老了!怎麽小小的受这麽一点子累,就会睡得这样死!」秀姑道:「我想了一晚晌,我以为这件事不能含糊过去。我们得写一封快信给樊先生去吧。」寿峰笑道:「你还说我喜欢管闲事呢,我都没有想一宿,你怎麽会想一宿呢?想了一宿,就是这麽一句话吗?你这孩子太没有出息了。」秀姑脸一红,便笑道:「我干嘛想一宿?我也犯不上呀。」寿峰道:「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知道犯得上犯不上呢?」秀姑本觉得要写一封信告诉家树才对的,而且也要到沈家去看看沈大娘这时究竟取的什麽态度。可是经了父亲这一度谈话,就不大好意思过问了。

又过了两天,江老海却跑来对关寿峰道:「师傅!这事透着奇怪,沈家搬走了。我今天走那胡同里过身,见那大门闭上,外面贴了召租帖子了。我做生意的时候,和买糖人儿的小孩子一问,据说头一天一早就搬了。」寿峰道:「这是理之当然,也没有什麽可怪的。她们不搬走,还等着姓樊的来找她吗?」江老海道:「她们这样忘恩负义,师傅得写一封信告诉那樊先生。」寿峰道:「我早写了一封信去了。」秀姑在屋子里听到,就连忙出来问道:「你写了信吗?我怎麽没有看见你写哩?」寿峰道:「我这一肚子文字,要写出这一场事来,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而且也怕写的不好,人家看不清楚,我是请隔壁老和尚写的。他写是写了,却笑着对我说:『好管闲事的人,往往就会把闲事管得成了自己的正事。结果,比原来当事人也许更麻烦。』他话是说得有理,但是我怎麽能够不问哩!老和尚把那信写得很婉转,而且还劝了人家一顿。可是这样失意的事,年轻轻的人遇到,哪是几句话就可以解劝得了的!也许他也不用回信,过两天就来了。」江老海道:「他来了,我很愿和他见见。」寿峰道:「那很容易。他回了京,还短得了到我这里来吗!」秀姑道:「这里寄信到杭州,要几天到哩?」寿峰笑道:「我没在邮政局里干过事,这个可不知道。」秀姑噘了嘴道:「你这老人家,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说起话来,老是给我钉子碰。」寿峰笑道:「我是实话呀!可是照火车走起来说,有四个日子,到了杭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