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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54)

作者:张恨水

在刘将军说时,尚师长已是吩咐仆役们安排场面。就是在这内客厅中间摆起桌椅,桌上铺了桌毯,以至於放下麻雀牌,分配着筹码。凤喜坐在一边,冷眼看着,总是不做声。等场面一齐安排好了,雅琴笑着一伸手挽住凤喜一只胳膊道:「来吧来吧!人家都等着你,你一个人好意思不来吗?」凤喜心想,若是不来,觉得有点不给人家面子,只得低了头,两手扶了桌子沿,站着不动,却也不说什麽。雅琴笑道:「来吧!我们两个人开来往银行。我这里先给你垫上一笔本钱,输了算是我的。」说时,她就在身上掏出一搭钞票,向凤喜衣袋里一塞,笑道:「那就算你的了。」凤喜觉得那一搭票子,厚得软绵绵的,大概不会少,只是碍了面子,不好掏出来看一看。然而有了这些钱,就是输,也可以抵挡一阵,不至於不能下场的了。因之才抬头一笑道:「我的母亲说了让我坐一会子就回去的。我可不能耽误久了。」雅琴道:「哟,这麽大姑娘,还离不开妈妈。在我这里,还不是像在你家里一样吗?多玩一会子,要什麽紧!咱们老不见面,见了干嘛就走?你不许再说那话,再说那话,我就和你恼了。」

刘、尚二人,一看她并没有推辞的意思,似乎是允许打牌的了,早是坐下来,将手伸到桌上,乱洗着牌。刘将军笑道:「沈小姐!来来来!我们等着呢。」雅琴用手将她一按,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就坐到凤喜的下手来。凤喜因大家都坐定了,自己不能呆坐在这里,两只手不知不觉的伸上桌去,也将牌和弄起来。她的上手,正是刘将军。她一上场,便是极力的照应,所打的牌,都是中心张子,凤喜吃牌的机会,却是随时都有,一上场两圈中就和了四牌。从此以後,手气是只见其旺。上手的刘将军恰成了个反比例,一牌也没有和。

有一牌,凤喜手上,起了八张筒子,只有五张散牌,心想:赢了钱不少,牺牲一点也不要紧。因是放开胆子来,只把万子、索子打去,抓了筒子,一律留着。自己起手就拆了一对五万打去,接上又打了一对八索,心想在上手的人,或者会留心。可是刘将军也不打万子,也不打索子,张张打的都是筒子,凤喜吃七八九筒下来,碰了一对九筒,手上是一筒作头,三四五六筒,外带一张孤白板,等着吃二五四七筒定和。刘将军本就专打筒子的,他打了一张七筒,凤喜喜不自胜,叫了声:「吃!」正待打出白板去,同时雅琴叫了一声:「碰!」却拿了两张七筒碰去了。凤喜吃不着不要紧,这样一来,自己一手是筒子,不啻已告诉人,这样清清顺顺的清一色,却和不到,真是可惜得很。刘将军偷眼一看她,见她脸上,微微泛出一层红晕,不由得微微一笑,到了他起牌的时候,起了一张一万,他毫不考虑的把手上四五六三张筒子,拆了一张四筒打出去。凤喜又怕人碰了,等了一等,轻悄悄的,放出五六筒吃了。雅琴向刘将军道:「瞧见没有?人家是三副筒子下了地,谁要打筒子,谁就该吃包子了。」刘将军微笑道:「她是假的,决计和不了筒子。」雅琴道:「和筒子不和筒子,那都不管它,你知道她要吃四七筒,怎麽偏偏还打一张四筒给她吃?」刘将军「呵」了一声,用手在头上一摸道:「这是我失了神。」

说话之间,又该刘将军打牌了,他笑道:「我不信,真有清一色吗?我可舍不得我这一手好牌拆散来,我包了。」说着抽出张五筒来,向面前一摆,然後两个指头按着,由桌面上,向凤喜面前一推,笑道:「要不要?」凤喜见他打那张四筒就有点成心,如今更打出五筒来,明是放自己和的,心里一动,脸上两个小酒窝儿,就动了一动,微笑道:「可真和了。」於是将牌向外一摊。刘将军嚷起来道:「没有话说,吃包子,吃包子。」於是将自己的牌,向牌堆里一推。接上就掏钞票,点了一点数目和零碎筹码,一齐送到凤喜面前来。凤喜笑道:「忙什麽呀!」刘将军道:「越是吃包子,越是要给钱给的痛快,要不然,人家会疑心我是撒赖的。」如此一说,大家都笑了。凤喜也就在这一笑中间,把钱收了去。尚师长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一踢雅琴的腿,又踢了一踢刘将军的腿,於是三个人相视而笑。

四圈牌都打完了,凤喜已经赢三四百元,自己也不知道牌有多大?也不知道一根筹码,应该值多少钱?反正是人家拿来就收;给钱出去,问了再给。虽然觉得有点坐在闷葫芦里,但是一问起来,又怕现出了小家子气象,只可估量着罢了。心里不由得连喊了几声惭愧,今天幸而是刘将军牌打得松,放了自己和了一副大牌,设若今天不是这样,只管输下去,自己哪里来的这些钱付牌账?今天这样轻轻悄悄的上场,总算冒着很大的危险,回头看看他们输钱的,却是依然笑嘻嘻的打牌。原来富贵人家,对於银钱是这样不在乎。平常人家把十块八块钱,看得磨盘那样重大,今天一比,又算长了见识了。在这四圈牌打完之後,凤喜本想不来了,然而自己赢了这多钱,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可是他们坐着动也不动,并不徵求凤喜的同意,接着向下打。